[ 返回书页 ] [ 返回目录 ] [ 繁体转换 ] [ 添加书签 ]
基督教导论

第八章 续


第四节  基督论所采取的不同方式
 
 
一、降生神学和十字架神学
 
    目前我们所讨论的为基督论的其他一些有待理解的观点作
了铺垫。在基督论的发展史中,两种关于反省基督的不同程式
曾一次又一次地出现:降生神学(the theology of incarnation)和十
字架神学(the theology of the cross)。降生神学来源于希腊思想,
后在东西方的天主教传统中占主导地位;十字架神学以圣保禄
及早期形式的基督信仰为基础,后在改革派(reformers)的思想中
有了关键性的突破。降生神学宣讲“存有”,此种神学以这样一
种事实为中心:这里有一个人是天主,同时天主也是这个人;这
个惊人的事实被认作是最关键性的事实。所有随其后发生的事
件都在这个“天主与人的合一”、天主之成为人的事件面前显得
苍白无力;当它们面对这个事件时,它们都只能成为从属性的。
天主与人之间的彼此交融被视为真正决定性、救赎性的因素,它
是人类的真正的将来,所有发展思路都必须在此汇合。
    另一方面,十字架神学与此种本体论无任何关系;它所宣讲
的是“事件”( event)。这种神学步尘早期的见证,那时人们并没
有就“存有”(being)发问,而就天主在十字架上和复活时的“活
动”(activity)发问——这种活动曾经征服了死亡,并且把耶稣看
做主及人类的希望。这两种神学的不同发展趋势源自于它们各
自不同的研究角度。降生神学更趋向于一种静止的、乐观的观
念。人的罪恶很容易就被认作是一个过渡性阶段,显得并不十
分重要。这样,最关键的因素就不是这样一种事实:人生活在罪
恶的状态中并且需要救赎;这种神学超过任何一种对过去的补
赎,它的目标在于向天主与人交融的方向上努力进取。另一方
面,十字架神学引人走向一种富有活力、面对现在且批评世界的
基督观点——这种观点将基督信仰只理解为对人及其社会机构
(包括教会)自信、自立方面的一种断续而时常的挑战(a concep-
tion which understands Christianity only as a discontinuously but con-
stantly appearing breach in the self–confidence and self–assurance of
man and of his institutions,including the Church)。
    任何对这两种基督徒自我理解的历史模式完全熟悉的人都
不会试图将它们简单综合。降生神学与十字架神学的基本架构
形式各自表现了一种极性,它们所表现出的极性是不能被跨越、
联合在一个整洁的合成命题中而同时又不失它们各自的关键组
成成份的。这两种神学必须保持它们各自的极性,互相纠正,也
正是在它们之间的互补关系中,它们才可以指向全面的真理。
因此,我们的反省或许已经让我们看到了那使两个极性可能、并
防止它们分离而成为矛盾命题的统一性,因为我们已经发现,基
督的存有(“降生”神学)是actualitas,是“走出自己、超越自己”;
这个存有不是止于自我的存有,而是一个“被派的行为”、一个
“圣子的行为”、一个“服务于人的行为”。反过来讲,这个“行为”
不是简单的“做”而是“存有”;它深入到存有的深处,并与其同
一。这个存有是一种游离(exodus),一种变化(transformation)。
因此到此为止,一个恰切理解的存有神学和降生神学必须进入
十字架神学,从而与其联为一体;反过来讲,一个完全的十字架
神学也必须进入子的神学及存有的神学。
 
二、基督论与救赎的信条
 
    从这里出发,我们终于能理解另外一个由历史形成的反面
命题的运作过程;事实上,这个反命题与我们刚刚讨论过的那个
有紧密的关系。在基督信仰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两个层面——
人们习惯于称它们为“基督论”与“救恩论”(soteriology)——曾相
互反对地出现。前者曾被用来指耶稣存有这个信条,这个信条
曾被看做一种封闭的本体论性命题的例外(a self–contained on-
tological exception),因而成为某种玄想的对象——这种玄想
(speculation)反省了那特殊、难以理解的、只属于基督的事物。
“救恩论”曾被用来指救赎的信条:人们在处理了本体论的谜语
(人和天主是如何在耶稣内同一的问题)之后,继续探寻——很
大程度上分开来探寻——“耶稣真正做了什么”和“耶稣的行为
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影响”等问题的答案。由于这两个方面相互
反对,且人与其作为分别成为不同研究与探寻的主题,这就使得
双方面的问题变得更加难以理解与对付。只要我们约略看一下
信理神学的课本与手册,就足以显示和肯定那些宣讲这些问题
的理论是如何的复杂,因为人们已经忘记了这样一点:只有将这
两方面放在一起综合看待,这些理论才能得以理解。下面让我
回顾一下救恩信条在基督徒意识中所常采取的形式。这个信条
是以所谓的“补赎理论”(satisfaction theory)为基础的,此理论是
由坎特伯雷的安瑟莫(Anselm of Canterbury)在中世纪早期提出
来的,后来对西方的思想有着越来越垄断性的影响。此理论的
最古典形式具有一种片面性,但是当此理论被以简易流行的方
式(此方式曾对大众意识有着广泛的影响)来进行反思的时候,
它显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机械,并且变得越来越不可行。
    安瑟莫(1033–1109)着意通过一些“必要原因”(necessary
reasons,rationibus necessariis)来对耶稣的作为进行推理,然后不
容辩驳地显示,这个事情必须以它事实上发生的方式来发生。
他的论点可以如此约略地进行总结:通过人的罪恶(它是针对天
主的),公义秩序受到了无限的破坏,天主受到了无限的伤害。
在此基点背后是这样一种观念:伤害的程度是由被伤害者的身
份与地位所决定的——伤害一个乞丐的后果与伤害一个国家首
脑的后果不会是一样的。换句话说,伤害的轻重据被伤害者的
不同而不同。因为天主是无限的,人类罪恶中所含有的对他的
伤害也必是无限严重的。那被破坏的公义必须要被扶正,因为
天主是一个秩序与公义之神;事实上,他就是公义本身。但是伤
害要求一种无限的补偿,然而人是不能作此补偿的。人能够进
行无限的伤害——他的能力可以达到那个地步,但他不能作无
限的补偿;作为一个有限的存有,他所给出的总会是一种有限的
东西。他的破坏能力远超过他的重建补偿能力。如是看来,在
人的补偿与他的重罪之间有一个无限的鸿沟,人是绝对不能越
过这个鸿沟的。人的任何一种补赎行动都只会显示他在跨越此
鸿沟时的无助。
    那么,是否秩序就被永远地破坏了呢?是否人就从此永远
地囿于他罪恶的深渊中呢?在这里,安瑟莫转向了基督这个人。
他的解决方案是这样的:天主自己去除了邪恶,他本可以通过简
单的赦免(此种赦免绝不能从内在去除与抵消所发生的一切)来
实现,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通过无限存有自身的“成人”及真
正成为人作出了相应的补偿——他成了伤害者中的一员,然而
拥有一种人所没有的、来作无限补偿的能力。因此,救恩完全在
圣宠内发生,同时此救恩也成了对公义的重扶。如此,安瑟莫认
为,他已经为“Cur Deus homo”(“天主为什么成了人?”)这个问
题给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他的观点已经为第二千年的西
方基督教世界打上了决定性的烙印,西方基督教世界也曾理所
当然地认为,为了补偿无限的伤害,基督不得不死在十字架上,
如此才能重扶那被毁的事物秩序。
    这里,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这个理论参照了一些圣经学及
人类学方面极其关键的观察及研究成果;任何对其有一点耐心的
人都不难看到这一点。从这种意义上讲,这种将个人因素与圣经
见证综合起来进而形成一个涵容性体系的作法确实是可敬的。
这里我们也不难看到,尽管在此间有许多哲学与法律方面的术
语,但是导向性线索总会是圣经在“为了……”(for)这个词中所体
现的真理;“为……”这个词清楚地显示了这样一点,作为人,我们
不仅直接因(from)天主而活,也因别人而活,归根结底我们因那个
为所有人而活过的人而活。在将“补赎理论”系统化的过程中,圣
经中拣选的概念说明了这样一点,这个概念并没有将拣选视为被
选者的特权,而将其视为一种“为别人而活”的召叫——谁又能看
不到这样一点呢?正是在这个“为……”的召叫中,人才让自己充
满信心地放弃自己,停止持守自己,勇敢决绝地脱离自己,而跃入
无限。正是通过这种飞跃,人才能真正回归自我。然而,即使我
们可以接受所有这些,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否认,安瑟莫的
完全逻辑的、“人与神的法律体系”(perfectly logical divine–cum–
human legal system)扭曲了一些层面,另外它僵直的逻辑可能使天
主的肖像显得晦暗。当我们讨论十字架的意义时,我们会仔细研
究这个问题。现在,我们足可以这样说,当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
来看待问题时,一些观点就会完全不同。在人们将耶稣分为作为
(work)与人格(person)这一点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耶稣基
督来说,这不是一个“与其自身分离的作为”的问题,也不是一个
天主所必须要求的“壮举”的问题——因为他为“秩序”这个观念
要负责任。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一个——用嘉伯·马塞尔(Gabriel
Marcel)的术语来表达就是——“拥有人性”(having humanity)的问
题,而是一个“是人”( being human)的问题。另外,如果我们拿起圣
保禄的关键基点词,问题就会显得更加不同。这个基点词教我们
将基督理解为“最后的人”( eschatos Adam)(格前15:45)——“终结
的人”,他将人类吸人他的将来,这个“将来”形成的不单纯是人,
而是与天主同一的人。
 
三、基督——“最后的人”
 
    到此为止,我们可以对“我信耶稣基督,天主的独生子,我们
的主”这一信仰宣示的意义进行总结。在经过前面所有的讨论
之后,我们可以首先这样讲:基督信仰相信,耶稣是范式人(the
exemplary man)(也许这是对圣保禄的“最后亚当”“last Adam”概
念的最好解释)。但正因为他是范式人,权威人,他才超越了人
性的界限;也正是如此,他才能被真正称之为范式人。因为人越
投入于它者,人就越是他自己(Man is the more himself the more he
is with“the other”。)。只有通过远离自己,人才能回归自己(He
only comes to himself by moving away from himself)。只有通过“它
者”、通过与“它者合一”,人才能回归自己(Only through“the oth-
er” and through“being” with“the other” does he come to himself.)。
    最后看来,这个真理还有更深的一个层面需要说明一下。
如果“它者”可以是任何人的话,那么这个“它者”可能会导致人
失去自己。人被安排是向着“它者”的,一个真正的它者——是
向着天主的(Man is finally intended for the other, the truly other, for
God);人越是他自己,他就越与真正“它者”同一,与天主同一。
如此看来,当人停止持守于自己,停止将自己封闭于自己内,并
停止自我肯定时,也就是说,当人是纯粹的、对天主的开放时,人
是完全的自己。换句话说,人通过移出、超越自己而达至自己。
耶稣基督就是这样的一位:他已经完全移出、超越了自己,因而
他是真正达于自我的人。
    “成人”或“人化”(hominization)的第一步是从动物到理性,
从简单生命形式到意识。人从“泥土”而来,也就是说,当一种造
物不再是单纯的存在,最重要的是存在时能感觉到自己的需要,
并且意识到整体时,人就形成了。通过这一步,“逻各思”(logos
亦译逻各斯),理解、意识首次进入了世界;然而,只有当“逻各
思”自己、全面的造化意义及人融入彼此时,这一步才是圆满完
全的。“天主成人”是人全面“人化”的基础和前提,也正是通过
这个事件,从“动物性”到“逻辑性”的划分被超越了,这是“人化
过程”的高峰——当一个属尘土的造物把目光移出它自己及其
环境时,并且能对天主说“你”的时候,这个过程就开始了。正是
这种对“整体”“无限”的开放,人才变得完全。人通过无限的走
出自己,才是真正的人;他越不将自己封闭于自己,他就越是真
正的人。因为——让我再重复一下——那最不牵挂、累赘的人,
那不仅与无限(无限的存有!)有联系、而且与他(耶稣基督)同一
的人,才是最“人化”的人,事实上最真的人。在他内,“人化”已
经真正地达到了它的目的。[1]
    然而这里,我们还要再考虑一点。在前面,我们曾通过“范
式人”的概念,试着理解最初的、最基本的对个人自我的超
越——信仰将此视为耶稣这个人的最决定性特质,这个特质在
耶稣内将人性与神性联为一体。但是,那个概念包含了一种迹
象:对另外一个层面的偏弃。如果耶稣是一个范式人(在这个范
式人内,人的真正性状,天主对他的意旨,全面显现出来),那么
他就役有注定成为一个绝对的例外,一个天主借以向我们展示
何为可能的珍奇事件。他的存有关系到了整个人类。新约通过
称其为“亚当”,使以上这点变得明朗可视;在圣经里,这个词表
达了人整个存有的统一性,这样我们就可以讲圣经中的概念是
一个“共同位格”(“corporate personality”,集体位格)的概念。[2]
此,如果耶稣被称为“亚当”,这意味着,他注定要将“亚当”这个
全面造物集于他一身;但是这意味着,那种被圣保禄称之为“基
督身体”的现实(他的称呼方式对今天的我们来说从很大程度上
是难以理解的)是这个存有的内在公理,这个存有不是一种例
外,而必须将整个人类“吸向它自己”(若12:32)。
    德日进(Teilhard de Chardin)曾就此做过论述,他的论述无
疑对我们来说是有所助益的。他曾从现代世界观的角度重新考
虑了这些观点,尽管他的论述表露了一种令人争议的生物学研
究趋势,但是从整体上还是比较正确地把握了这些观点并且使
其为人们所借鉴。下面让我们看一下他是如何说的:人这个个
体(the human monad)“只能通过停止孤独,才能成为它绝对的自
己(can only be absolutely itself by ceasing to be alone.)”。[3]这句话
的背景是这样的:在宇宙间,与“无限大”(infinitely big)和“无限
小”(infinitely small)这两个范畴并存的还有一个“第三范畴”,这
个范畴决定了进化与演变的真正操作,这就是“无限复合”(in-
finitely complex)。第三范畴是生长或形成这一前进力量的真正
目的;这一范畴首先在生命物的形成中达到高峰,然后向更为复
杂的、赋予宇宙新中心的造物形式跃进:“也许这些行星在天体
的历史形成中只占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的地位,但终究这些
行星并不逊于宇宙的支持点。正是通过这些行星,轴线、中心才
得以确立;也正是在这些行星上面,那种意在生成更大分子的演
进才得以进行。”[4]
    这是对世界的一种新解,是通过“复合性”(complexity)这一
动态标准作的新解,这种新解代表了“一种对诸多价值的全面倒
转,也代表了一种视野的改变。”[5]
    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到人这个话题上来吧。到目前为止,人
是“复合性”这个范畴中最复合的一个,但即使作为一个纯粹的
人–个体,他也不能代表终点;他自身的生成也仍需要向更复合
的方向发展:“他在代表一个以他为中心的个体(即‘一个人’)的
同时,不也在代表某个与一种更新、更高的合成有关的因子吗?”
[6]这就是说,一方面,人本身已经是一种完成,不能再被倒转,不
能再被融解与分化;另一方面,在个体人的措置与排列中,他还
没有完成,相反他倒是一种因素,寻找一个涵容他但并不毁坏他
的整体。为了能进一步看清这些观点的导向,让我们再看一处
章节:“与物理学所接受的表面现象相反,这个大恒定(the Great
Stability)并不在下下界(in the infra–elemental ,在各因子之内),
而在上上界(in the ultra–synthetic,在超复合之中)。”[7]
    我们这里必须注意这样一点,“如果事物能够存立并且能够
一起存立,那一定只是因为来自顶端的‘复合’(If things hold and
hold together,it is only by virtue of‘complexification’,from the
top)”。[8]我认为,我们这里遇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观点;到此为
止,这个富有活力的世界观已经摧毁了实证主义的观点——这
种观点离我们是那么近——恒定只存于硬邦邦的物质。这种新
观点(世界最终是由来自顶端的东西而被攒在一起存立)听起来
比较新奇,因为我们还不是很习惯。
    这里,我们有必要进一步研究一下德日进的另一处章节,这
处章节对管窥德日进的全面观点有所助益。“如果这个‘普世能
量’(the Universal Energy)不比它的行为所激发的目的更演进的
话,那它一定是一个‘思想的能量’(a Thinking Energy)。结
果,……在我们现代人的眼里围绕这个能量的诸多宇宙属性,丝
毫也不影响我们去从中识别出一种超卓的位格形式(a transcen-
dent form of Personality)的需要。”[9]从这里我们可以明白德日进
所提的整个运作的最终目的与方向:宇宙流“向着一种令人难以
相信的‘单一分子’状态前进,在这种单一分子状态中……每一
个‘小的自我(ego)’都注定要在某种神秘的‘超我(superego)’中
达到巅峰”。人作为一种“我”,其实也是一种终结与目的,但是
他存有与存在的整体趋势却在显示,他也应该是一个属于某个
“超我”的造化——这个超我并不会将他抹掉,而只会涵容他;只
有这种情势才能生成将来人的具体模式(the form of the future
man),也只有在这种将来人的模式中人才能达到自身的完善。
    这里,我们可以这样确切地讲,保禄式的基督论已经从现代
的角度得到把握与理解,只不过所用语言太过于生物化罢了。
信仰从耶稣那里看到了一个人,在这个人身上(生物学层面),演
进进化的下一步已经得到完成;在这个人身上,对人性局限的突
破及对个体封闭的突破也已经实现;在这个人身上,个性化与社
会化这两个过程不再排斥彼此,而互相支持彼此;在这个人身
上,一种完美的合一(如圣保禄所讲的,“基督奥体”,或更为鲜明
的“你们在耶稣基督内已成了一个”。迦:3:28)与一种完美的个
性成了一体;在这个人身上,人类与他的将来相遇,并且在最大
程度上人类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将来,因为通过这个人,人类与天
主本身进行接触,并且在这个人那里分享与实现人类最为内在
的可能性(the most intrinsic possibility)。
    从这里出发,对基督的信仰会使人们看到这样一种运动:破碎
的人类逐渐会被聚入一个亚当、一个身体的存有——一个将来人。
对基督的信仰还会使人们在耶稣身上看到一种向将来人迈进的运
作过程——在这个迈进过程中,人类完全被“社会化”,完全被融入
一个存有,但单个的个体并没有被熄灭,反被引至完全的自我。
    另外,我们也不难看出,若望神学也沿着同一方向展开。让
我们回想一下前面曾经引用过的章节:“至于我,当我从地上被
举起来时,便要吸引众人来归向我”(若12:32)。这句话意在解
释耶稣十字架之死的意义;因为十字架是若望神学的中心,所以
这处章节表达了全部福音的发展方向。耶稣被钉这个事件好像
是一个开放的过程,在这个开放过程中,分散的个体人被吸入耶
稣基督的怀抱、吸入他敞开的双臂,并在这种合一中,达到人类
的最终目的。如果这成立的话,基督这个将来人就不再是为了
他自我的人(man for himself),而完全是为了别人的人(man for
others);正是他这种完全的开放才使他成为一个将来人。那为
自我的人,那只想存于自我的人,就成了过去的人;为了能继续
向前,我们必须将其甩到脑后。换言之,这意味着,人的将来基
于“为别人的存有”。这基本上与我们前面讲的子的地位的章节
及与讲三位一体的章节是相符合的,即一种富有活力的、实际的
存有的观点,这种存有从根本上是一种在“来自……”与“走
向……”之间的开放运动。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基督是一个完
全开放的人,在这个人内,分离存有的墙被完全推倒;这个开放
的人是一种过渡(逾越,“巴斯卦”Passover,Pascha)。
    这又使我们回到了十字架和复活的奥迹,这个奥迹被圣经
看做是过渡奥迹。这些观点特别在若望身上体现出来了,他描
绘耶稣时的点睛之笔是这样一幅图像:一个墙壁被推倒的存在,
它没有明晰的界限,而完全是一种开放。“有一个士兵用枪刺透
了他的肋旁,立时流出了血和水”(若19:34)。对若望来说,肋
旁被刺穿的图像不仅是被钉这一幕的高潮,而且还是耶稣整个
故事的高潮。现在看来,在被枪刺透之后(这一枪结束了耶稣的
世上生命),耶稣的存有就完全开放了;现在,他完全是“为了别
人”,他已不再是一个单一的个体,而是“亚当”,从这个“亚当”的
肋旁,一个新人类生成了。我们还记得,在旧约中有这样一段奥
义弥深的描述:女人来自男人的肋旁(创2:21),这个描述有一
种难以比拟的意义,即他们之间有一种永久的依赖和同一人性
内的合一。那个故事似乎在这里的“肋旁”(希腊语原文pleura
为“旁边”、“边”之意,但人们往往将其误译为“肋骨”)再一次得
到了体现。这个新亚当的敞开肋旁再一次体现了人类的“敞开
肋旁”的造化奥迹:它是一个新的、决定性的人与人之间的团体,
血与水象征了这个团体;若望指出,在这个团体内,基督教会的
两件基本圣事(洗礼与圣体)及教会本身成了这个新人类团体的
标志。[10]完全敞开的基督完成了将存有转变成“接受”与“传递”
的这一过程,以“子”的形式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事实上以往在其
最深层处,他一直是“子”。如是看来,正如圣若望所说的那样,
十字架上的耶稣已经真正开始了“他”的时刻。这种神秘的讲话
方式恐怕现在已经变得有些可以把握了。
    但这一切都显示,我们在着眼于将来人时,要考虑什么问
题,而这种讨论与浪漫主义没什么关系。“为别人的人”、完全开
放且敞开一个新开始的人意味着一个“在牺牲中”的人、牺牲的
人。人的将来完全悬在十字架上——十字架是人的救赎。人只
有愿意将自己存有的墙壁推倒、举目注视被刺的那一位(若19:
37)、并且跟随那位(作为一个被刺敞开的人,那位已经为将来开
辟了一条路径),他才能真正达于自我。归结起来,这就是说,基
督信仰作为一种对造化的信仰,它意识到逻各斯(logos)、造化性
意义是开端,同时它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意识到逻各斯也是目
的、将来。正因如此,基督信仰的真正历史性活力源于对人的将
来的仰视与期待;在旧约与新约中,这种历史性活力将信仰完善
而成为对预许的希望。
    基督信仰并不光是一种对过去的回顾,一种着眼于过去的停
滞;诸如此类的观点最终只会导致一种纯粹的浪漫主义和复古运
动。基督信仰也不仅仅是一种对永恒的探头观望;那样的话就会
是柏拉图主义和形而上学。其实最重要的,基督信仰还是一种前
视与远瞻,一种对希望的探求;这当然不止于此,不然的话,希望
会成为一种乌托邦主义,只把人的作为与创造作为目的。这里
所说的希望是一种真正的希望,因为这种希望跻身于三维的交
叉点:过去(即已经发生的突破),永恒事物的现在临在(将分割
的时间连为一体),及将要来的事(在其内,天主与世界会相遇
接触,因而世界中的天主、天主中的世界就会成为历史的终
结)。
    从基督信仰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这样讲,对历史来说,天
主立于最后,而对存有来说,天主立在最先。这说明,基督信仰
有一种全面的视野,这种视野使得基督信仰有别于单纯的形而
上学和着眼于将来的其他各种意识形态。从亚巴郎到主的再次
降来,信仰向前迈进迎接来者。但在基督内,那要来一位的面容
已经得到展示:那一位必是一个能涵容所有人的人,因为他已经
将自己与所有人都融入了天主。正因为如此,要来一位的标志
必是十字架,在此时此世,他的面容必是一个血与伤痕的面容:
那最后的一个人,即真真实实的、将来的人此时在众多“最后的
人”中将自己展示;任何想站在他的一边的人,都必须站在他们
的一边(参考玛25:31–46)。
 
附记: 基督信仰的结构
 
    在我们继续讨论信经的其他条款之前,我们有必要停一下。
单个的问题太容易使我们忘记纵观全局,在今天一个全面概览
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当我们想与那些不信的人进行对话的时候。
有时候,人们会从当代神学那里得到这样一种印象:当代神学非
常沽沾自喜于自身在大公领域的进展(这种进展当然还是要
的),也非常高兴地看到它在将古老的界石移置(它经常在不同
的地点重树这些界石),从而没有对当代人们直接提出的问题予
以足够的重视,这些问题往往与各教派间的传统冲突观点没有
多大的联系。举例来说吧,谁能简单明了地告诉询问者“作为一
名基督徒”到底意味着什么?谁能清楚地解释一下他信仰的原
因及信仰中决定的方向与要旨是什么?
    当人们真正开始——正如人们最近所做的那样——问自己
这些十分广泛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马上将基督信仰变成
悦耳的泛泛之词,这些泛泛之词当然取悦于他们的同时代人(参
考弟后4:3),但使这些同时代人不能尝到他们本应尝到的信仰
之营养和力量。当神学沾沾自喜地沉浸于自己及自己的学问
时,它并没有很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当神学杜撰出“适合自己
口味的信条道理”(参考弟后4:3)时,它的失败就更为惨烈,因
而它所提供的就不是食粮,而是石头,不是天主的言语,而是它
自己的言词。如此展示的任务(在Scylla和Charybdis之间[即在
两难之间])就会是无比巨大的。无论如何(或正因为此原因),
让我们沿着这些轮廓线作一下重新思考,以一些容易理解的言
词来总结一下基督信仰的基本内容。也许结果会或多或少不令
人满意,但是我们所作的努力可能会促使别人问更深一些的问
题,从而推进相关事物的发展。[11]
 
一、个体与全体
 
    对今天的我们来说,基督信仰的最根本障碍首先在于宗教
因素在基督教中似乎表现出一种外在性(outwardness)。有一点
我们总觉得不舒服,就是天主被一种外在的形式来传达给我们:
通过教会、圣事、信条或干脆通过福音(kerygma,宣道)——人们
很想躲到福音那里来减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宣道本身仍
然是一种外在的东西。所有这些都会引发这样一个问题,天主
临于宗教组织、事件或教导里吗?作为一个“永恒的存有”,难道
他不从我们内与我们接触吗?对于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必须简
单地讲“是”,然后我们可以继续讲,如果仅有天主和一群个体,
那么基督宗教就不是必要的。个人的救赎总能(也确实是这样)
直接地被天主料理与看顾,这种情形也经常发生。天主不需要
某个中介渠道来与个体的灵魂沟通,因为他比个体更内在(he is
more intrinsic to the individual than the individual to himself[奥古斯
丁语]);没有任何一种渠道比天主更能深入接近人,因为天主触
摸到了被造化人的存有的心灵最深处。“纯粹”个体的救赎不需
要一个教会,也不需要一部救恩史,不需要一种降生,也不需要
一种圣死;然而,也正基于此点,我们必须作补充说明:基督信仰
并不建基于这种极端微观化的个体,而是建基于这样一种认知:
事实上并不存在一种纯粹的个体,恰恰相反,只有当人融入整体
(人类,历史,宇宙)时,他才能成为一种个体,因为只有这种整体
对这个“精神而肉体”的存有才是合宜的。
    这种统辖人的形体原则(the principle of corporality,形体,身
体,肉体)有这样两层意思:一方面,身体将人们彼此区别开来,
使得彼此之间不能交融。作为一种空间填充物和一种鲜明界定
的形体,身体使人不能完全融入彼此;它树起了一道分界线,这
道分界线象征着一种距离与限制;它使我们彼此之间保持一种
距离,也正是从这种意义上来看,这种原则是一种隔离原则;另
一方面,“在身体形式内的存在”必然也意味着一种对历史与集
体的拥抱,因为如果纯精神可以被看做是只为自我的存在,那么
身体就意味着一种来自彼此的存在:人类以一种非常真实且非
常复杂的意义生活于彼此之中,并相互依赖。如果这种依赖首
先是一种形体性的依赖(从生身父母性依赖到日常需要的交
换),人的精神只存于身体内,身体却离不开人类,这包含着这样
一种意思:精神与身体(简言之,这个人,整个人)被他的“全人类
俱乐部成员”(同一“亚当”)的身份打下了一个烙印。
    因而,人是这样一种存有:只有通过别人,他才能“是”(存
在)。或者,我们可以用杜宾根神学家莫勒(Moehler)的话来表达
这一观念:“作为一种完全置于众多关系这一背景中的存有,人
不能通过自我而达于自我——虽然没有这自我,他也不能达至
自我。”[12]与莫勒同时代的慕尼黑哲学家弗朗兹·巴德(Franz von
Baader)对此做了更为鲜明的表述。他认为,“从自我认知(自我意
识)那里推演出有关天主的认知及有关其他智体、非智体的认知”
和“从自爱那里推演出全部爱的作法”是一样荒谬的。[13]这里,我们
所遇到的是一种对笛卡尔式思维方式的反对与摒弃。笛卡尔将
哲学建基于自我意识(“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I
think, therefore I am”),他的这种思维方式已经决定性地影响了
现代精神,及至今天各种形式的超验哲学。自爱不是爱的原
形——至多不过是爱的一种衍生形式,只有当人将爱理解为一
种关系(即爱是一种来自他人的东西)时,他才能真正理解爱的
特殊本质;从这点上来看,人的认知与此极为相似。只有当人的
认知是“被知道的”时,它才能成为一种现实;也就是说,它来自
“它者”(from another)。如果我只是修理“自我”的孤寂或是修理
自我认知,那么我不会发现真正的“人”,因为我取消了人的出发
点,人的特点,就是人(通过它者)找到自己的能力。这也正是为
什么巴德(Baader)有意地且相当正确地将笛卡尔式的“Cogito,
ergo sum”变为“Cogitor, ergo sum”,即不是“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e I am)”,而是“我被思,故我在(I am thought,therefore I am)”。
只有通过人的“被知”,他的认知及他自己才能被理解。
    还是让我们更进一步吧!人不管从哪个层面来看都是一个
“伙伴人”(a fellow man),这不仅涉及到了“现在”这个层面,还包
括了人类的“过去”和“将来”。我们对其着眼越深,我们越会发
现它(人类)是一个“亚当”。这里我们不必对此繁杂论述,只需
几点也就够了。让我们看这样一件事实:我们的思维活动完全
依赖于语言这个中介,然而语言并不是今天才发明的。语言有
一个很长的时间跨度;整个历史都演示了它的发展。通过历史,
语言作为一种不可避免的先决条件达于我们的现在,事实上它
是“我们的现在”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反之亦然,人是一种为将
来而生存的存有,他不断超越即逝的现在,为将来作周密计划;
如果人一旦发现自己没有了将来,他将不再存在。[14]因此,我们
应该这样结论:纯粹的个体(the mere individual),文艺复兴式的
个体人(the man-monad of the Renaissance)及纯粹的“我思故我
在”式的存有(the pure Cogito–ergo–sum–being)是不存在的。
人性(humanity)只通过历史的庞大网络才达于个人,这个网络通
过语言及社会交流与个体人发生撞击;而个体人则依集体模式
来生存——在这个集体模式内,他已经被涵盖了;并且,这个集
体模式构成了他自我实现的场景。一些德国理念论者(idealist,
观念论者)似乎认为,每个人从自我自由的零点开始来为自己作
全新的计划——事实上,绝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样一个不断
从零开始的存有;他只能从已经存在的、给他打上烙印且塑造他
的全部人类生活的架构中为自己找出一个“新”的方式。
    这又使我们重新回到了我们开始的问题,我们可以这样讲:教
会与基督徒的观念必须与以上所理解的人的观念结合起来理解。
如果只有个体人及“我思故我在”式存有存在的话,那么这两者就没
有真正的作用。这两者是与这样一个人相关的:他是一个“伙伴存
有”,他只附存于一种来源于形体原则(the principle of coiporality)的
集体式架构。因着对人有塑造作用的各类集体活动,教会与基督信
仰依历史而存在;这两者应该从这个层面予以理解。它们的目的是
为了保存拯救历史,也为了突破与升华那形成人类存有场景的集体
栓桔。根据《致厄弗所人书》所记述的,基督的救赎工程就是征服一
些力量与权力。正如奥利根(Origen)所评述的那样,这些力量与权
力就是界定限制人的力量:社会环境的力量,民族传统的力量,习俗
中剥削与毁坏人的“标准人”等。[15]一些术语如原罪、肉身的复活、
最后的审判等都应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因为原罪的位置应从一
种先于个人存有的、作为一种精神性条件的、集体性网络(the
collective net that precedes the individual existence as a sort of spiritual
datum)那里来寻求,而不是从完全独立的个人之间的生物遗产
(biological legacy)中寻求。原罪意味着这样一种事实:没有人能
从零开始,而完全不受历史的影响(status integritatis=completely
umimpaired by history)。没有任何人能开始于这样一种不受影响
的情势:在此情势中,他只需完全自由地发展自己且自由地为自
己打下基础、找到理由;每个人都生活于一种作为其自我存有一
部分的网络中。最后的审判可以为这些集体性缠网提供答案。
复活的观念表达了这样一层意思:人的不朽只能存在于人们之
间的伙伴关系,我们也只能从这个角度来考虑人的不朽,有关这
一点,我们稍后会更多地看到。最后,正如我们所讲论过的那
样,救赎的观念也只有在这个层面才能真正拥有一层意义;这个
观念并不指向一种孤立的、个体的人生走向。因而,如果基督信
仰的现实是从这里——从一个基本上可以用“历史真实性”(his-
toricity)这个词来描述的领域来寻求的,那么我们可以这样进一
步澄清:作一个基督徒首先不是一种个人的,而是一种社会性的
风范(a social charisma)。当基督徒的理由不是因为只有基督徒
才能得救,当基督徒的理由是因为基督徒的服务(the Christian
diaconate)在历史中有它的意义,并且是一种需要。
    这里出现了决定性的一步,此步乍看起来似乎代表一个
完全的转折,但事实上它是我们目前反思的一个必然性结论。
如果一个人是一个基督徒,意在分享这种全体性的执事服务
地位,那么这就包含着这样一层意思:正是由于这种与集体之
间的关系,基督信仰才“以个体”和“为个体”而存在,这是因
为只有通过个体的行为,历史的升华与改造及环境的左右力
量的瓦解才得以实现。这似乎正是其他世界宗教和现代人所
不能完全理解的地方,即在基督信仰内,一切都最终悬于一个
个体——纳匝肋人耶稣身上——他被环境(公众舆论)所钉
死,而正是在钉死他的十字架上,他击垮了这个环境习俗的力
量——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因此力量,人被掳为俘虏。然而在
这里,这种力量遇到了耶稣基督的挑战,他召叫人们来跟随
他,也就是说,如他一样地背负起自己的十字架,通过被钉而
去征服世界,而为重塑历史作出贡献。正因为基督信仰想拥
有“整部历史”,它的挑战从根本上是针对个体的;也正因乎
此,它悬于“这个”个体——在这个个体内,各种势力的束缚力
量才得以解体。换言之,正因为基督信仰与整体相联,只有从
集体的观念出发它才被理解,另外,正因为基督信仰并不意味
着孤立个人的得救,而意味着个人对整体服务的接受(他既不
能逃避,也不可以逃避),基督信仰才以一种极其彻底的形式
执着于“个人”这条原则。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件闻所未闻
“新闻”的内在必然性。这件“新闻”是这样的:一个个体——
耶稣基督被认作这个世界的救主。这个个体是整体的救赎,
而且整体只从这个个体那里获取救赎——这个个体事实上就
是救赎本身,也正因乎此,他不再只为自己而存在。
    我相信,这也是理解为什么其他宗教中个人没有类似关键
的地位。印度教最终寻求的不是整体而是个人——个人自救,
从世界、“幻”(maya)轮回中逃避出来。正因为从根本上,它不想
整体,只想把个人从其邪恶中拯救出来,所以它永远不能意识到
“别的个体”对“我”的救赎的至关重要意义。因而,它对整体的
贬值也就成了对个人的贬值,这样“为了别人”(“For”)这个范畴
消失了。[16]
    下面我们对所论述的进行一下总结,基督信仰是以“形体”
原则(the principle of“corporeality”[historicity])开始的,应该从“整
体”这个层面来对其考虑反思,也只有在这个层面上它才有一定
的意义;也正因乎此,基督信仰把“个体”确立为原则——诚然这
会令人非议,但是它的内在必然性与合理性是非常显而易见的。
 
二、“为……”的原则(The principle ofFor
 
    因为基督信仰需要个体,但不是为了个体自己,而是为了整
体,所以基督徒存有的基本原则在“为……”这个介词中表达了
出来——这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反思与讨论的观点的最终结
论。这就是为什么在教会最主要的圣事中(这件圣事已经成了
教会敬礼的中心),耶稣基督的存在被解释为“为大家”“为你们”
的存在,[17]他的存在还被解释为是一种开放的存在,它通过在基
督内的交流使所有人之间的交流成为可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
那样,这就是为什么基督的存在,作为一种范式性的存在,通过
在十字架上的被刺穿(被打开、被开放)而得到实现与完满。这
也是为什么他可以如是说来宣布与解释他的死亡:“我去,但我
还要回到你们这里来”(若14:28)。也就是说,通过我的离去,
那限制我的存有之墙已被打破,这种事的发生正是我的真正回
来,在此“回来”中,我会实现真正的自我:我把一切都吸入自己
整合中的新存有;我不是限制于界线,我是一种统一,一种整合。
    这就是教会圣师们如何解释十字架上主伸开的双臂的。圣
师们在伸开的双臂中首先看到的是基督徒祈祷的原形,这种祈
祷的态度在地下墓穴中得到了非常生动地刻画。被钉基督的双
臂显示他是一个朝拜者,但同时双臂也为敬礼与朝拜添加了一
个新的层面;这个层面在光荣上主方面特别加入了基督徒的成
份:这张开的双臂也是敬礼的一种表达方式,这主要是因为它们
展现了一种对人的完全投入——它们展示了一种拥抱的姿势,
也表达了一种完全而合一的兄弟式关系。教会圣师们在十字架
上及在基督徒的象征性祈祷姿势中发现,在敬礼与兄弟爱之间
有着一种巧合,在服务于人与光荣天主之间有一种不可分性。
    成为一个基督徒意味着一种从“为自己”到“为彼此”的根本
改变与过渡。这也可以解释那似乎奇怪的“拣选”(election)预定
(predestination)概念。它并不代表一种使个人止于自己、与别人
分开的优越感,而代表一种对共同使命的投入——我们在前面
谈过这种共同使命。因而,基督徒的基本抉择表达了一层意思:
同意作一个基督徒,舍弃自我中心主义,认同耶稣基督的存有,
特别是其对整体的重视。“十字苦路”意味着同样的东西,它并
不代表一种私下的敬礼,它与这样一个基本观念是统一的:人应
该抛下“自我”的隐秘与平和,从自己出发,通过如是地为难他的
“自我”,来跟随效法被钉的耶稣及为别人而存在。所有有关救
恩史的形容与比喻(它们同时也代表基督宗教的基本模式)都是
这个“为……”的原则的表达与再现。还是让我们看一下出谷
(exodus, departure逃难、出发),从亚巴郎开始而继续到今天这
个形象成为引导天主子民(和每一个属于他的人)的生活的基本
理念,其意义远远超过救恩史中那次最典型的“出离”(exodus),
就是离开埃及的经验:每个人都被召不断地出离于他自己之外。
“逾越”的形象也反映出了同样的思想:基督信仰已经结合了基
督十字架与复活奥迹和旧约中的出谷观念。
    若望从自然借得了一个形象来表达这些思想。通过这个形
象,考虑问题的视野被再一次拓宽,从而超越了人类学和救恩
史,进而涵盖宇宙:这里所说的基督徒生活的基本架构,从根本
上已经展现了造化本身的特点。“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一粒麦
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
粒来”(若12:24)。这样看来,即使在宇宙的层面,这个规律也
是成立的:生命来自死亡,来自舍弃自我。这里在造化内所展示
的在人内得到了完满,特别是在那个无以比拟的人身上——耶
稣基督:通过拥抱一粒麦子的命运,通过经历被奉献的过程,他
愿意将自己碾碎,愿意舍弃自我,从而他也就开拓了一条通向真
生命的道路。宗教史方面的发现(这些发现与圣经的见证非常
接近)也可以证明这个世界是依奉献与牺牲而存在的。有一些
伟大的神话肯定,宇宙是在一个最原初的奉献上建立起来的,宇
宙只有通过自我牺牲才能继续存在,宇宙依赖于奉献与牺牲。[18]
这些神话在这里被肯定是真实而正确的。通过这个具神话色彩
的形象,基督徒的“出离原则”(exodus–principle)在这里变得很
明朗:“爱惜自己性命的,必要丧失性命;在现世憎恨自己性命
的,必要保存性命入于永生”(若12:25;另参考谷8:35)。关于
结论,我们必须要这样说,人所有出离、超越自己的努力都还远
远不够。只想给予、不愿接受的人,只想为别人而存在、不愿承
认自己也需别人的“为……”的惠赠与帮助的人,不能看到人类
存有的基本模式,因而注定会破坏“为彼此而生活”的真正意义。
如果想结好果实的话,所有形式的自我牺牲都需要别人的接受,
最终需要真正的“它者”的接受,那位是全部人类的“它者”(oth-
er),同时也完全与人类同一:人而天主的耶稣基督。
 
三、“隐蔽”之律(the low of Incognito)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为……”的原则被认为是人类存
有的最关键原则,这个原则与爱的原则吻合。这两个原则的融
合点成了天主在这个世界展示自己的焦点。这种事实又导致了
更深一层的结论。天主的“与众不同”(the“quite other-
ness”)——人们往往能想到这种不同——就成了一种全然的不
同(the total otherness):天主的彻底的不可知性。这就是说,人所
依赖的、自我隐蔽的天主采用了一种容易引起非议的被感知形
式——被钉者。换一种说法就是,天主这个首要的原则,世界的
阿尔法(开始,元首),以欧米迦(终结,末尾)的形式出现,以造化
秩序表中最后一个字母出现,成了造物中最低级的一个。路德
在谈论天主的自我隐蔽性时,他称其为“sub contrario”,意即“那
似乎与天主完全相反(的形式)”。因此,路德强调了基督信仰式
的否定神学(Christian form of negative theology)的特点,这一形式
是由十字架来决定的,因而与哲学领域中的否定神学有所不同。
然而,即使哲学,作为人自己对神的反思,也能引致类似的结论:
天主“与众不同”,是那“它者”(英语:the quite other,德语:der
ganz andere),他完全隐蔽,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之比拟。亚里士多
德曾经讲过:“在那极其光耀的事物面前,我们的眼睛就如夜鸟
一样昏瞎。”[19]事实上,在信仰基督的基础上,我们应该如是回
答:天主真的“与众不同”是掩蔽的不可认知的,但当他真的出现
在屏幕上时,他的天主性(神性)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那样的不
可感知——这种与众不同不是我们事先所能预见到的、所期待
的,因此事实上他始终不为我们所知。这不是已经向我们证明,
他的确与众不同吗?他把我们的“与众不同”(otherness)的观念
全然抛弃,告诉我们他就是那一位,那真正与众不同的那一位。
    在圣经中,我们可以一次又一次找到有关天主在此世界出
现的双重模式的记述。[20]天主首先在宇宙力量中展示肯定自己
的临在;宇宙的浩瀚、世界的逻各斯(logos)虽然超越我们的思维
但同时又涵盖我们的思维,它指向世界思想的一位;在他面前,
各民族就像是“桶中的一滴水”、“天平上的一粒沙”(依40:15)。
宇宙确实指向其造物主。不管我们如何反对有关天主存在的证
明,也不管哲学在个人努力的领域中提供什么样的反论据,有一
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原初造化观念(the original creative idea)及
其生命力的光彩辉映于整个世界及它的灵性架构。
    但以上只是天主临于世界的一种方式;他所用的另外一种
方式将其掩蔽更多,然而这种方式更能真实地显示他的内在本
质。这种方式是一种标志,是一种谦逊、卑微者的标志。如果从
宇宙的角度,或从量化的角度来衡量的话,它微乎其微,事实上
就是一种纯粹的“虚无”“没有”。让我们看一下下面这个单线轨
迹:地球——以色列——纳匝肋——十字架——教会,在这个轨
迹中,天主似乎不断消失,逐渐隐没;然而正是这样,天主才越来
越显示真正的自我。这其中首先是地球,在浩大宇宙中,它简直
什么也不是,然而它是天主神圣作为的中心;其次是以色列,它
在众多强国中无足轻重,然而它成了天主临于世界的出发点;再
次是纳匝勒,它在以色列境内只是小土一片,然而它却成了天主
最终临在的地点;然后是十字架,一个人要悬于其上,这个人的
一生似乎是失败的一生,然而就是在这里,人们可以切实“触摸”
到天主;最后是教会,它是人类历史的、具非议性的产物,然而它
宣称是天主启示的长久场所。在今天,我们知道,即使在教会
内,天主的掩蔽又是去除得何其少呢!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辉煌
中,教会相信它可以完全撕开这种遮蔽,可以直接成为“天堂之
门”,“天主的殿宇”,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它再一次成了(甚至比
以往更甚)天主的掩饰,在这个掩饰后面我们几乎很少找到天
主。因此,被宇宙甚或地上标准称为小的代表的却是天主的标
记——正是在这里,那“与众不同者”(the quite other)才真正显示
自己,这种显示与我们的期待与预见全然不同,因而也就再次全
然的不可知。宇宙中的“虚无”是那真正的“全部”,因为
“为……”“为别人”才是真正属神的……
 
四、赢足律
 
    在新约的伦理性论述中,有这样一种似乎不能解决的张力:
恩宠与修德之间的张力(the tension between grace and ethos),全然
宽恕与全然偿还之间的张力(the tension between total forgiveness
and just as total a demand on man),及人的全然恩赐(因为人什么
也不能做,所以他要接受一切)与人全然奉献的义务之间的张力
(这种义务在那闻所未闻的要求中达到了顶点:“所以,你们应当
是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玛5:48)。当
人们遇到这个令人兴奋的两极的问题时,人们往往去寻找两极
之间的联系,这个联系就是“赢足”(excess,希腊语:perisseuma)这
个词;在这个词内,恩宠与要求的问题相遇融合。人们特别在保
禄神学中找到这个词,但在前三部福音中也有。
    为了能正确对待这个原则,还是让我们看一下山中圣训中
最主要的一句吧,它就好像是六种反论的前论或区别标志。这
六种反论的大体形式是这样的:“你们一向听过给古人说……我
却对你们说……”在这六种反论中,耶稣重写了法律。这一处章
节是这样的:“我告诉你们:除非你们的义德超过经师和法利塞
人的义德,你们决进不了天国”(玛5:20)。此章节首先意味着,
所有的人类义德被认为是不合宜的。谁能大言不惭地讲,他已
经把握了对个人的要求的全部意义并且完全实现了它们呢?诚
然,在教会内有这样一种观念:完满状态(state of perfection);在
这种状态中,一个人可以超越法律的要求,而达至完满与赢足的
程度。但是那些处于这种状态中的人往往会承认他们一直还在
起点,还有很多缺点。这种“完满状态”事实上是对人的永远不
完满的最戏剧化的描绘。
    如果还有人对此不满意的话,他尽管可以去读山中圣训后
的一些章节(玛5:21–48);在这些章节中,他会发现他自己面
临着一种十分可怕的良心自窥。如果他能认真对待十诫的后半
部分的原则,他就会明白这其中的真正意义。十诫中的后三条
在这里得到了阐释:“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发虚誓。”乍一
看来,一个人似乎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这些诫命的义德;因为不管
怎么说,一个人并没有杀人,也没有打破婚约,也未曾发过虚誓;
但是在耶稣解释过这些诫命之后,他就会明白,通过愤怒、憎恨、
不宽恕、嫉妒及贪婪,他在参与这三条罪恶。如是看来,乍似正
义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沾染着世界的不义。如果我们认真对待
山中圣训,我们就会意识到,一个从理论到现实(原文:从党派观
念到现实)的人会是怎样的。人们习惯于将人分为黑与白两类,
在这里黑与白变成了一个无所不在的灰色晨昏光。事实上,对
人来说根本就没有黑与白的说法,虽然灰度种类甚多,但每个人
都站在这晨昏光中,只不过站点不同罢了。让我们换一个角度
来看一下这个喻象,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区分可以从宏观的
角度反映出来的话,那么微观的审查就会呈现出一幅不同的图
画,在这幅图画中,伦理区分显得问题重重。无论如何,这里也
就不存在赢足的义德了。
    如是看来,如果只依赖人的话,没有人能进天堂——那真而
又真、完满的世界;那样的话,天堂就会是一个空空的“乌托邦”。
事实上,如果只依赖人的善行,那么天堂确实要空空如也。人们
经常讲:“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会变得很美好。”这话
没错,一点爱就足够了;然而不幸的是,人类偏偏没有这一点行
善的力量。那么,加缪(Camus)就应该是正确的?他选择西西弗
斯(Sisyphus)作为人类的代表,西西弗斯不断地把一块石头推上
山顶,然后看石头从上滚下。如果我们只考虑人的能力,那么圣
经就如加缪一样严肃冷静,但圣经并不受他的怀疑主义的局限
性。对圣经来说,人类德行、能力的局限把人拖向那无要求的爱
的恩赐,这种恩赐出其不意地对人开放,并且也开放人——如果
没有这种开放,人将被封闭于自己所谓的“义德”,而仍然是不义
的人。只有那接受这礼物的人才能达至他自己。因而,人的这
种似是而非的“义德”同时也是导向天主义德的标志,耶稣基督
是天主义德的顶峰,它并不计算得失,而只会溢流;在这种义德
中,他无限地超越了人的徒劳努力——他的那种“虽然”的爱比
人更伟大。
    然而,如果我们从以上的论述中推出贬低人的结论或得出
这样的说法,那将是对以上论述的全面误解:“那么这样,无论作
什么,都是一样的,任何寻求义德与器重的尝试在天主眼里都是
毫无意义的。”对于这种说法,我们只能这样评论:“并非如此!”
无论如何,另外也因我们刚刚讨论过的,这种对完满赢足的要求
还是有意义的,哪怕我们永远不能达至那种完满的义德。那么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难道不是矛盾的吗?简而言之,这意
味着,一个人如果总盘算着做多少才算够、才可以自我满足,只
是一些花哨的架子活儿,只有装潢精美的门面,他还不是一个基
督徒;与此类似,一个人如果只计算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只
想通过一点多余的工作(opus supererogatorium)而获得一点余功,
那他就是一个法利塞人。“作一个基督徒”并不意味着,一个人
只需完成某些责任就够了,或也许他作为一个特殊完美的人,比
他所应完成的责任与义务多一点就够了;不是的,恰恰相反,一
个真正的基督徒应该知道,除了所有这些之外,他首先是某个恩
泽的受益人(the beneficiary of a bounty);所有义德都取决于这样
一个事实:他自己应是一个给予者,如乞讨者一样,对他所领受
的应心存感激,并且会大方慷慨地将所领受恩泽的一部分传给
别人。那精于算计、认为自己可以装潢门面并于其内可以自筑
的“义人”实际是一个不义的人。人的义德只有通过放弃自己的
拥有及对人和天主慷慨才能获得。这种义德是一种“宽恕我们,
如同我们宽恕别人”式的义德——这是基督信仰对人类义德的
定义:这种义德是一种不断的宽恕,因为人从根本上生活于他所
领受的宽恕。[21]
    但当我们从新约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赢余充足
的主题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此种方式中它的意义变得非常明
朗。在增饼的奇迹中,“赢余”七篮被提到(谷8:8)。赢余这个
词在增饼奇迹中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它与“超过必要、足够”
的观念是联系在一起的。这里会使我们马上想到若望福音中的
一个奇迹:加纳婚宴上变水为酒的奇迹(若2:1–11)。“赢余”
这个词在这里没有出现,但意义出现了:根据圣经提供的证据,
新变的酒大约在130–150加仑之间,对于一个私人宴会来说太
多了!在福音著者看来,这两个故事都与基督信仰的中心(感恩
祭Eucharist)有关,它们向人们显示,感恩祭(即弥撒,耶稣圣体)
表达出天主的充足与赢余,可以无限地超越所有合理的要求与
需要。
    如此看来,这两个故事都提到了圣体圣事,因而它们都与基
督有密切的关系;基督是天主无限度的自我给予。如我们所发
现的“为……”原则,这两个故事都指向那统御造化架构的法则。
在造化中,生命本身浪费百万个种子为了得到一个活的萌芽;为
了给灵魂、给人准备一个地方,整个宇宙都要为其而服务。赢足
是天主在造化中的一个印记、标签;这正如教会圣师们所描述
的:“天主不用尺度来衡量他的恩赐。”另外,赢足也是救恩史的
真正基础与表现形式——救恩史说起来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屏息
的事实:天主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自我奉献,花费了整个宇
宙,完全牺牲了自己,这一切只为将尘埃一粒的人引向救恩。让
我们再重复一次,“赢足”是救恩史的真正定义与标志。精于算
计的灵魂只会感到,为了人,天主应该舍弃自己这种作法是荒谬
的。只有爱人才能理解那种以赢余为原则的、“愚蠢”的爱。然
而,如果造化因赢余而生活,如果人是一种依赖赢余的存有,那
么启示不也应该是那赢余吗?启示就是“多余”的,而恰恰因为
如此,启示是必然的、属神的。在这种爱内宇宙的意义得到实
现。
 
五、终极性与希望
 
    基督信仰宣称,在基督内,人的救恩得以实现;另外,在
基督内,人类的真正将来已经不可逆转地开始了,虽然它是
一个将来,但它也是过去的,是我们现在的一部分。这种看
法包括了一种目的性(Finality,德文Endgueltigkeit,终极性),对
基督徒的存有形式或对基督信仰有关存有决定的态度来说,
这种终极性是最重要的。下面让我们仔细地研究一下这个
终极性。我们刚刚讲过,基督是“将来”的开始,他是人这种
存有的已定终极性。这已被经院神学表达出来了,经院神学
家曾这样讲,因着基督,启示已经完成。从表面上看来,这句
经典之言意味着,几条真理已经被传达,天主已经决定不再
向人启示;恰恰相反,它表明,天主与人的交流,及天主的进
入人类,耶稣这个人(本身是天主)已经实现了这个目的。这
种交流的目的不曾是,现在也不是,宣讲好多事情,而是在圣
言内完全表明自己。因此,当最大限度的真理与知识被传达
时,天主的目的并没有真正实现;但当通过圣言,爱成了可
摸、可视的时候,及当在圣言内“你”和“你”彼此进行接触的
时候,天主的目的才得以实现。它的意义并不在于第三者,
并不在于某种事实性知识,而在于交流的伙伴双方。这被称
为“合一”(union)。在耶稣这个人内,天主已经完全展示了自
己:他就是他的圣言,圣言就是他自己。启示并不因天主故
意为其放置一个结局而结束,而是因为它已经实现了它的目
的;这正如卡尔·拉内(Karl Rahner)所说的:“天主不再讲述新
的东西,这并不是说他还有很多要讲,而是因为一切都已讲
过;事实上,在爱之圣子内,一切都已经传达,天主与世界在
其内已经成为一个。”[22]
    如果我们仔细看一下这个结论,我们就会发现更深一层
意思。我们刚刚讲过,在基督内,启示的目的及人类的目的
都得以实现,因为在他内神性存在与人性存在碰撞并合而为
一。这句话还意味着,既得的目的不是一种呆板的界线,而
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因为这种发生在“纳匝勒人耶稣”身上的
合一必须延及全人类,那至一的“亚当”,并且将其转变成“基
督的身体”。只要这种整合得不到实现,只要它受限于一点,
在基督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就会既是结束也是开始。人类不
能超越它,因为天主是那最远、最高的;任何表面上已经超越
他的进步与发展都将陷入虚无。人类不能超越他——从这
个角度来讲,基督是终结;但是人类必须进入他——从这个
角度来讲,基督是真正的开始。
    在这里,我们不必对互相交织的过去与现在进行反省,也无
需对下面的这一点进行反省:基督信仰在追溯历史耶稣的同时,
也在期待着新亚当的来临——那来自天主的、将要临于人与世
界的“将来”。所有这些,我们都已经在前面讲过。在这里,我们
所关心的是另外一些东西。我们知道,天主有关人的决定已经
作出。根据基督信仰,这句话意味着,历史有它的终极性,不过
它是这样一种终极性:它并不排斥将来,而为其打好铺垫。这又
引申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在人的生活中必须有某种最终的、不
可回转的(irrevocable)东西(目的性),尤其当他遇到我们刚刚讲
过的属神的终极性时,他更需一种终极性。因而,那种最终的目
的性已经存在,并且也正是在这种终极性内,人的将来才是开放
的——对此的确信是基督信仰对现实所持有态度的一个特征:
基督信仰不能在事实主义(actualism)的循环往复运动中找到一
种有效性,因为事实主义坚持现在这个层面,而永远不会发现终
极性。恰恰相反,基督徒确信,历史向前运动;但是发展与进步
需要终极性的指导——这就是与那循环往复运动不同之处,因
为循环往复运动不知将人引向何方。在中世纪的时候,人们曾
为基督信仰的不可回转性(irrevocabiliy)而奋争,也赢得了胜利。
那次奋争是围绕有关“第三国度”的论争展开的,持“第三国度”
观点的人认为,基督信仰到目前为止代表了“第二国度”,即圣子
的国度,这个维面比旧约的国度(圣父的国度)要好一些,但圣子
的维面必须被第三国度取代,即圣神的时代。[23]对耶稣基督内的
天主的信仰不允许有“第三国度”;这种信仰相信已经发生事物
的终极性,并且明白,正是为了这个原因,这种终极性对将来是
开放的。
    我们已经论及了这样一种事实:以上的圣子对将来开放的
观点会为个人的生活带来决定性的后果。这意味着,信仰对人
有一种最后的统御权;我们不能这样说:信仰历经圣父之孩提时
代、圣子之青年时代,随后被一种“圣神的启蒙时代”所取代——
所谓的“圣神启蒙时代”只相信它自己的理性并且暗示那就是圣
神。诚然,信仰也有其时间性、时代性,但也正是以此方式它才
形成了人们存有的坚实基础,这个基础总会是同一不变的。这
也是为什么信仰能够有它的最后规定(final statements)、最后声
明——信理与信经,在此信理与信经内,信仰的内在终极性得到
了完成与实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信理公式在历史进程
中不能被更进一步展开、不能以一种更新的方式被理解——不
是的,这正如个人必须通过自己的生活经验,不断更新对信仰的
理解一样。但这切实意味着,在此理解与成熟的过程中,被理解
的信仰的整合性不能也不可以被破坏。
    最后,我们还可以证明,两人结合(婚姻)的终极性也源于
此。基督信仰认为,婚姻的终极性是以爱的承诺为基础的。事
实上,婚姻的不可解除性只有从信仰的角度才能得到理解。基
督信仰认为,天主作了一个不可改变与挽回的决定,这个决定在
耶稣身上体现出来了,天主与人类“联姻”(参考弗5:22–23)。
婚姻的这种不可解除性与信仰同起同伏;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它
不能存于信仰之外,必须存于信仰之内。在这里,我们必须强
调,正是此生命中某一时刻的决定才促使人向前迈进,才能使人
逐步完善;而对此类决定的不断反悔与违背会将人一而再地抛
回开始点,并将其固着于一种循环往复运动之中——这种循环
往复运动只能将人封闭于一种永远青春的幻觉中,从而拒绝接
受人类存有的全面性。
 
    六、接受的首要性与基督信仰实证性(The primacy of accep-
        tance and Christian positivity[24])
 
    人类是为十字架所救赎的;那被钉的基督,作为一个被完全
开放的存有,是人类的真正救赎——我们在另外一章节中为迎
合现代思维模式,对基督信仰的这一中心原理作过讨论。如果
我们现在再着眼于它——不从内容的角度,而从形式架构的角
度,我们会看到,对人来说,这个中心原理表明,接受比行为、比
成就更重要,更具首要性。这也许是基督信仰中的希望原理与
马克思主义中的希望原理的最大不同之处。诚然,马克思主义
的希望原理也是以“被动性”这个概念为基础的,因为马克思主
义者认为,受苦受难的无产阶级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无产阶
级的受苦受难应该最终实现一种无阶级的社会,但这要通过阶
级斗争这种实际而积极的形式而实现。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无
产阶级的苦难才具有“救赎”的性质,才能导致统治阶级的消亡
及全人类的平等。如果基督的十字架是“为别人而受苦受难”(a
suffering–for),那么,如马克思主义者所称的,无产阶级的苦难
就是“反对别人”( a struggle–against);如果十字架从根本上是某
个人为全人类所作的牺牲,那么马克思主义者的“苦难”就是一
群人组成的党派的活动。因而,虽然两者的起始点非常类似,但
它们却引人走向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因而,从基督信仰的角度来看,人完全达至他自己,并不是
通过他所完成的行为与工作,而是通过他所接受的东西。他必
须期待那爱的恩赐,而爱只能以恩赐礼物的方式来接受。个人
决不能自己创造爱,而不借助于别人;人必须要耐心期待爱,等
待爱被赐予。除了被爱及允许被爱之外,人别无它法成为一个
完整的人。爱同时代表了人的最高可能性及最深需要,另外这
最必要的东西同时也是最自由、最不勉强的东西;这一切都意味
着,人为了自己的救赎,应该依赖接受。如果人自甘堕落,让别
人向自己献上礼物,那么他就毁灭了自己。任何妄想使自身成
为绝对、任何意在只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获至人性的行为都有违
于人的存有。路易斯·艾弗理(Louis Evely)极为形象生动地对此
作了描述:
 
    因着亚当对天主的错误概念,人类的整个历史都
被误导入了歧途,出现了一个断层。他想相似于天主。
我真希望,你们大家从没想过,亚当的罪就是因为这一
点……难道天主不曾希望他培养这个念头吗?亚当只
不过就典范模式欺骗了自己而已(Adam only deluded
himself about the model)。他认为天主是一个独立、自
治、自给自足的存有;因而为了相似于天主,他反叛了,
表现出一种不服从。
    但当天主启示他自己的时候,当天主希望展示他
是谁的时候,天主以爱、温存、完全牺牲自己、无限喜好
别人的面目出现在亚当的面前——爱慕与依赖;天主
显示,他自己是服从的,服从到死。
    当亚当以为他正在相似及成为天主的时候,他已
经完全背离了天主。亚当陷入一种无限的孤寂,但天
主本来是友谊与伙伴关系。[25]
 
    这一切都代表了一种对工作与行为的相对化;圣保禄对“因
作为成义"(justification by works)这一观点的反对也应该从这个
角度来理解。不过,我们必须再补充一点:这种把人类作为只归
于次重要的位置的作法,同时也给了行为一种内在自由性:如此
一来,人的行为可以在平和、超然与自由的气氛中,并且以相称
于次重要位置的方式来实现。也就是说,“接受”(acceptance)的
首要性不愿意将人限于一种“被动性”(passivity)中;“接受”并不
是说,人现在可以闲坐着不动,如马克思主义所宣称的那样。恰
恰相反,只有它才能使人以一种责任感来完成这世上的工作,并
且以一种无拘束的、怡悦的方式来为救赎之爱服务。
    另外一点可以从这个推理过程中呈现出来。“接受”的首要
性也包含了基督信仰“实证性”(positiviy),同时也显示了它的内
在必然性。我们前面证明过,人不能创造出自己独特的性质,他
必须把它们作为一些非他所造的东西来接受——不是通过他自
己的行为,相反要通过自由交换来达于他。但是,如果真是这样
的话,这也意味着,我们与天主的关系最终不会以我们的盘算、
我们的反思性知识为基础,它需要一种实证性,这种实证性来自
与我们相遇并且我们要接受事物的实证性。对我来说,神学领
域中一个不可解决的问题在这里得到了解决;基督信仰的历史
偶然性有一种内在的必然性(The intrinsic necessity of the appar-
ently historical contingency of Christianity),这一点也是可以证明
的;基督信仰中的那个可争议的实证性是必然的,它是来自外在
的某个事件。莱辛(Lessing)特别强调,在“偶然的事实性真理”
(the contingent factual truth,verite de fait)和“必然的理性真理”
(the necessary intellectual truth,verite de raison)之间有一种对立;
在这里,这种对立得到了解决。那偶然、外在的成了人的必然的
东西;只有当某种外在东西来临的时候,人才能内在开放自己。
天主在历史中以人的面目出现,这是必然的——仍包括自由的
必然性(the necessity of freedom)。
 
七、小结:基督信仰的精神
 
    作为一个小结,我们可以这样说,我们刚刚讨论过的六条原
理可以被当作基督徒存有的一个蓝图,同时也可作基督信仰要
旨的公式,即“基督信仰精神”。这些原则也可用来澄清我们所
称的“基督信仰的绝对性”(the Christian claim to absoluteness)——
这个多次令人误解的说法。在宗教的历史进程中,基督信仰提
出了这个命题;事实上,如果它想保持自己的话,它也必须这样
做。这个命题的真正含义在“个体”、“为……”、“目的性”及“实
证性”等原理中体现出来了。这些基本原理使这个命题的本质
得到了解释。
    这里还留下另外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像我们刚才所做的
那样,将眼光放在六个原理上,他是否会有与物理学家们相同的
经验——这些物理学家们曾试图寻找存有的本元,并且曾经认
为他们在元素那里找到了这种本元?但是他们寻找得越深,所
获得的元素数目就越多;到今天,元素的数目已超过一百。因
此,它们不可能是原子中最终极的东西。后来,人们发现这些原
子也是由许多更小的粒子组成的,而这些更小的粒子也不是最
小的,人们只能希望由此出发而发现最小、最元初的物质。在那
六个原理中,我们已经认出了基督信仰的“粒子”,但是是否在其
后必然会有一个更单一的中心呢?这样一个中心是存在的,在
我们所有这些讨论之后,我认为我们可以这样讲,并且这样讲也
没有纯粹感情用事之嫌:这六个原理最终会融入那个爱之原理。
简言之——即使这样会引致别人的误解:真正的基督徒不是某
个党派成员式的基督徒,而是一个通过信仰获得真正人情的人;
真正的基督徒也不是一个机械遵守规范体系、只想自己的人,而
是一个洒脱作好人的人(freed to simple human goodness)。当然,
如果这个爱的原理想要保持真纯的话,它就必须包括信仰。只
有这样,它才能——是什么,就是什么;前面我们讲过,信仰表达
了人的“接受”这种最终需要,也表现了人的成就的有限性。因
而,如果没有信仰,爱将成为一种非常主观武断的行为。它将会
自我消亡,自以为是:信仰与爱互相制约,也互惠互利。与此类
似,在爱这个原理内,希望的原理也是存在的,它的眼光超越孤
立的“此时此刻”,而有意去寻求全局。因而我们的反省自然会
指向圣保禄所描述的基督信仰的柱石:“现今存在的,有信、望、

爱这三样,但其中最大的是爱”(格前13:13)。



[1]  有关此方面,请参照B. Welte,Homousions hemin. Gedanken zum Verstaendnis und zur theologischen Problematik der Kategorien von Chalkedon”,in A.Grillmeier–H.Bacht,Das Konzil von Chalkedon,Vol .III,Wuerzburg,1954,PP.51–80;K.Rahner,“Zur 'Theologie der Menschwerdung”,in Schriften zur Theologie,Vol. IV,Einsiedeln,1960,PP .137–155;Idem,“Die Christologie inneriralb einer evolutiven Weltanschauung”,in Schriften,Vol .V,Einsiedeln,1962,PP.183–221。
[2]  参考J.Pedesen,Israel,its Life and Culture,2 vols.,London,1926 and 1940;H .W. Robinson,“The Hebrew Conception of Corporate Personality”,in Beihefte zur Zeitschrift fuer die alttestamentliche Wissenschaft 66(Berlin,1936),pp .49–62;J. de Fraine,Adam und seine Nachkommen,Cologne,1962。
[3]  此句间接引用于C. Tresmontant,Introduction a la pensee de Teilhard de Chardin, Paris, 1956, p. 68(实际上原文引自Teilhard’s La Vie Cosmique, 1916——英文译者注)。
[4]  见C.Tresmontant,前揭,38页(Teilhard,Vie et Planetes,Etudes,May 1946,P .157——英文译者注)。
[5]  同上,37页(Teilhard,Vie et Planetes,P.155——英文译者注)。
[6]  同上,68页(Teilhard,La Place de l’Homme dans l’Univers,1942——英文译者注)。
[7]  同上,72页(Teilhand,Le Phenomene humain,P.301——英文译者注)。
[8]  参见C. Tresmontant,前揭,72页(Teilhard,Le Phenomene humain,P.37——英文译者注)。
[9]  同上,78页(Teilhard,L’Esprit de la Terre——英文译者注)。
[10]  参考O.Cullmann, Urchristentum und Gottesdienst,Zurich,1950,p.110ff.;J. Betz, Die Eucharistie in der Zeit der griechischen Vaeter,vol .II,1:“Die Realpraesenz des Leibes und Blutes Jesu im Abendmahl nach dem NT”,Freiburg, 1961,pp.189–200.
[11]  面所讨论的从很大程度上应用了我所著的一本小书中的观点(Vom sinn des Christseins,2nd ed.,Munich,1966)。在此书中,我试图将相应观点系统化。
[12]  J.R. Geiselmann在其Die Heilige Schrift and die Tradition(Freiburg,1962,p.56)中如是对莫勒在Theologische Quartalschrift(1830,p.582)中的观点的总结。
[13]  此处引自J. R. Geiselmann,见前揭p. 56; F. von Baader, Vorlesungen uber spekulative Dogmatik(1830),7th lecture, in Werke, Vol. VIII, p. 231;另参考Moehler, loc .cit。
[14]  请参考E. Mounier 在L' Esprit(January1947)所记述的事件:某个电台的主持人成功地编造了一个谎言:世界末日迫在眉睫。荒谬至极,一些人为了不至“丧亡”,他们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种荒谬的反应证实了这样一点:我们为将来而生存,远胜于现在。强行剥夺一个人的将来实际就是剥夺了这个人的生命——参见"Sein des Daseins als Sorge",M. Heidegger, Sein and Zeit,Tuebingen,11th ed.,1967,pp .191–196。
[15]  参考J .Ratzinger,“Menschheit und Staatenbau in der Sicht der fruhen Kirche”,in Studium generale,14(1961),pp. 664–682,特别见666–674; H. Schlier, Maeckte und Gewalten im Neun Testament , Freiburg, 1958,特别见23,27,29;on the “One”:Heidegger, Sein and Zeit,11th ed.,Tubingen,1967,126–130。
[16]  参考J. Neuner,“Religion und Riten. Die Opferlehre der Bhagavadgita”,载于Zeitschrift fuer Katholische Theologie,73(1951),pp.170–213。
[17]  在教会的弥撒礼仪程序中,如谷14:24中的记述与弥撒中的圣事言语是一样的。
[18]  参考吠陀宗教(Vedic religion)中布鲁撒(the Purusa myth)的传说;见P. Regamey, in F. Koenig, Christus und die Religionen der Erde.Handbuch der Religionsgeschichte, 3 vol.,Freiburg, 1951, Vol. III, p. 172;同上,F. Koenig, Religionswissenschaftliches Worterbuch,Freiburg,1956,p.470; J.Gonda,Die Religionen Indiens,Vol.I,Stuttgart,1960,p.186 and passim。最主要的参考见Rigveda,10, 90。
[19]  转引自H. Meyer 的 Geschichte der abendlaendischen Weltanschauung, Vol. I,Wurzburg,1947,p.231(ed.by Bekker 993)。
[20]  参考Ph.Dessauer,“Geschoepfe von fremden Welten”,in Wort und Wahrheit,9(1954),pp.569–589,J.Ratzinger, Vom Sinn des Christseins,2nd ed.,Munich,1966,p. 32。
[21]  恐怕这是对待法律与福音的最佳角度;另参考G. Soehngen, Gesetz und Evangelium,Freiburg,1957,pp. 11–22。
[22]  参见K.Rahner,Schriften zur Theologie,I,Einsiedeln, 1954,p. 60,cf. J. Ratzinger, “Kommentar zur Offenbarungskonstitution”,in LThK,supplementary Vol.II, p·510。
[23]  参考A. Dempf, Sacrum Imperium,Darmstadt,1954(unchanged reprint of the first,1929,edition),pp.269–398;E.Benz,Ecclesia spiritualis,Stuttgart,1934;J. Ratzinger, Die Geschichtstheologie des hl.Bonaventura,Munich,1959。
[24]  positivity(“实证性”)与“具体性”、“可触摸性”、“偶然性”、“历史性”有关。——译者注
[25]  参考L. Evely, Manifest der liebe.Das Vaterunser,3rd ed.,Freiburg, 1961,26;另参考Y. Congar, Wege des lebendigen Gottes,Freiburg, 1964, p.93。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Copyright©2005-2008 天主教图书中心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