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乌首先说明所以加入辩论的理由，这就是卅二１～１２和卅二１８～１９两段，前者属于理性的辩解，后者则具神学意义，显示他有某种信息，非要发布不可——「因为我觉着充满了要说的话，内心催迫着我。看啊！我内心像寻觅出口的新酒，要将新酒囊爆裂。」他认为自己的言论来自天主，代表真实的智慧（８）；反之三友的言论只是出于人间的智能，未免空洞不实（９），这是他开口发言的幕后动机。厄里乌俨然以先知的姿态出场，宣称内心感到说话的催迫，不能自已（耶廿９），在天主神能的推动之下，勇于发言（１５～２２），同时他却否认别人也有同样的神恩，因此当他人意尽辞穷之际，他便理直气壮地挺身而出，「不顾情面」（２１）。事实上，厄里乌的经验缺乏客观的根据，而先知们传布的信息却常能与整个救恩史和谐共鸣，两者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本文拟就下列几个主题，来介绍这位新角色所扮演的神学。

 

 

厄里乌虽是刚刚上场的新角色，但其思想却有多处和三友相同的地方，这可从卅四章看出：约伯埋怨天主不曾顾及正义（５～６），厄里乌立刻假以颜色，是项反驳无异于一纸无情的判决书（７～８），后者在本章结束时再度出现，形成首尾相呼应的笔法，其间的思想与三友雷同，略述如下：

 

（１）天主按人的行为，予以相当的报应（１０～１２）。

 

（２）天主的权能与正义并无二致（１７），厄里乌将此两者并列，可说是他给天主属性提出的综合纲目，令人联想到创世纪中亚巴郎为索多玛求情的一幕（创十八２５）。

（３）天主无所不知，判事公正，不偏不倚（２１～２４）。

（４）人的理智无从洞悉天主以及他的自由与行动的奥秘（２９～３０）。

（５）既然天主绝不能行恶，全能者绝无不义，那么约伯走向得救的惟一途径便是贩依（３１）。

 

由上述数点可见，卅四章的言论，厄里乌和三友一般，对于约伯存在性的境况，只予以理论方面的答复，并无新的见解。

 

 

本章内厄里乌对约伯的抱怨有一应对，其重点在约伯所举，天主对他的倾诉，毫无回音，厄里乌答道：并非没有回音，只是人未知晓或装聋作哑。天主在梦中答复人（１４～１８），并且也以行动答复人，就是让人受苦（１９～２２），这时人便不能不觉察到，因此也不能没有反应——或以天主为敌对的一方而灰心丧志，就像约伯一样；或让天主经由另一途径引领他走向光明。后者与中介天使的职务有关（参卅三２３ｆｆ）。值得注意的是：厄里法次曾经提醒约伯甫提天使的帮助（五１），而在此处却显出天使帮助的可能性。然而在旧约内，担任天主与人之间的中介职务的，一般而言是人而非天使，例如亚巴郎（创十八２２～３３）、梅瑟（出二十１１～１４）以及负有特殊使命的先知（亚七２～６；耶三１６；则三５；依五三１０），直到晚期才有担任中介职务的天使（匝一１２；多十二１２～１５）。在厄里乌的心目中，此中介天使的职务，究竟是怎样的呢？归纳起来不外有三：

 

第一、对人施予怜悯，这是约伯书中惟一可见的同情，约伯在他的友人中难以寻获的（参十九２１）。

第二、提醒人们认清自已的职责，要人在痛苦中归向天主，给人阐释痛苦的意义。

第三、在天主之前，为人所求。天使为什么要替约伯祈求呢？可能是为了使他归向天主，因为他反抗天主，现在天使要给约伯说明他当尽的责任，转向天主。事实上，在厄里乌的言词中，可以找出以下的逻辑：人因为犯罪而痛苦加身，痛苦引人归向天主，天使也为人祈求，人因而获救，恢复身体的健康，心怀感激。

 

上述思想，基本上还不出三友的范畴，当然不令约伯满意。这类言论都指向一个目标：要约伯回头，其实，这个目标根本无法达到，因为它以约伯有罪为前提，这是约伯誓死否认的。另一方面，这章言论，也有几点次要的新思想：

 

１．纵然人或感觉不到，但天主是在人受苦时答复他，这种措施给人一些教训，矫正人的过失，此外天主还赐给人一位中介者。

２．这位中介者，不是人而是天使，无形中指出约伯在人间得不到同情和安慰。这位中介天使和序幕中的撒殚所扮演的角色，正好成一对比。

３．梦中异像和中介天使是天主的两项特殊教育法。

 

 

厄里乌将这主题发挥得淋漓尽致。出发点仍是约伯的抱怨：「这与你何干？」（卅五３）在此之前，约伯已经数次有过同样的心声（参九２２、２９～３１；十３；二十一７ｆ）。这回厄里乌像是把约伯论恶人的话应用到约伯身上来：「全能者是谁？竟叫我们事奉他？」（参二十一１５）不过他忽略了出在恶人口中和出自约伯有很大的区别，恶人如此说，是因为他们先天地不愿侍奉天主，讨厌「有天主这么回事」。至于约伯，倒是因为他先已侍奉了天主，才会诚恳地提出这样的问题。厄里乌未将两者加以区分，因此他的答复如同隔靴搔痒，显然不能令约伯称心满意。以功利为旨趣，那是恶人的宗教观，约伯并不一如此。此段对话，厄里乌据以立足的，是天主的超越性，不错，人的种种作为，充其量也只能影响自己或他人，天主丝毫不受人的左右成影响。这张天主的画像是哲学的天主而非盟约的天主，在哲学的领城内，人的行动的确不能影响天主，然而在爱的深度中，人却可与天主互相感应。由此观之，厄里乌所崇奉的天主，未免离人太远，这么一来，难免又陷入机械式的辩证公式中，那便是作用和反作用，一举一得，功利与酬报的道理。

 

此后厄里乌接着转向约伯的另一抗议——天主的缄默，告诉约伯，天主所以不答复人，是因为人并没有呼求上主，只是「空喊乱叫」而已。至于雅威对约伯置之不理，或许也是因为他所提出的案件并不得当。从此可见约伯仍在厄里乌的逻辑之外，因为厄里乌还是假定约伯有罪。现在我们要进一步探讨厄里马对「天主照顾世界」一事有何看法。

 

厄里乌提醒约伯，光是喊叫，无济于事，重要的走信仰和服从，喊叫只是野兽和禽鸟的行为，至于人，却由造物者赋给他灵敏的资质，藉此得以认识造物主。「那生成我们，……的天主在那里？」（卅五１１）这才是呼求雅威的典型格式，「雅威在那里？」（耶二６、８）以色列人在痛苦中这样恳切地呼求盟约的主人；如此，厄里乌也在盟约的背景下见到天主对人的照顾。他爱人，离人不远，这正和上述天主超越的属性取得乎衡与调和。

 

 

卅六、卅七两章只有少数几节包含新的见解，然而这几节却是厄里乌神学重心之所在，而且也是对话部分思想最新颖之处，不可等闲视之。

 

第一部分（卅六５～２３）包含普通的酬报道理，这在约伯书中已是屡见不鲜的思想。虽然如此，其中一节，却耐人寻味：「所以天主藉痛苦拯救受难的人，以患难开启他们的耳鼓。」（卅六１５）经学家认为此节就文学观点而言，近乎完美无瑕，不过只从译文却无法得见其妙。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此节的神学密度上，其中有新颖的痛苦之神学，为全书仅有的一处，值得详加考究。我们先看旧约中有关痛苦的思想，将其归纳如下：

（１）痛苦有净化人灵的功效，是天主的恩赐：「天主，因为你会考验了我们，像炼银子一般，也炼了我们。」（咏六六１０）身体受苦使人变得坚强与洁净（德二２～５）。虔诚的人把生命中的考验和试探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德二１～７），并且认为那是好事（哀三２６～３０）。

 

（２）痛苦也有教育天主子民和启示天主计划的功用，这是以色列民族在旷野漂泊流浪时所获得的生活经验（申八２）。放逐以后的圣咏作品也流露相似的见地（咏二九７１）。此外，智能潮流还发挥了痛苦的教育功能（德四１８～１９）试探将三件事实启示给人：一种实况（人是罪人），一个逻辑（罪与罚）以及天主的容貌（施罚与救援的天主）。

（３）痛苦既是一项启示，同时也就是皈依的召唤，以色列对此不断沉思默会时，遂逐渐步入以天主为父的奥秘中（箴三１２）：天主所施的惩罚并不是一项单纯的刑罚，其用意不在报复，而在于治疗（咏一一八１８；德二２２～２３），连玛加伯七兄弟中最年幼的一位也对此深信不疑（加下七３３），复活的信仰则使这端痛苦的神学变得更为深远（加下七１３～１４）。

（４）痛苦具有转求和救赎的价值，这在梅瑟和耶肋米亚先知两人的生活上可以看出，而以「雅威仆人」最为突出（依五三１０～１２）。

 

厄里乌的痛苦神学，大致说来反映上述广阔的旧约背景，其中所缺的只是痛苦的救赎价值，这也是整部约伯书所没有的思想。显然他已见到痛苦对于个人具有考验、试探、启示、使人皈依等等意义。虽然他并未积极地提出天主慈善待人的一面，可是在思路方面，已较三友（参五１７）和他本人先前的言论略胜一筹。不过这些对于约伯还算不了什么，三友在前，厄里乌在后，强调痛苦乃是罪恶所致，约伯却始终自认清白无罪，「痛苦助人改过迁善，归向天主。」这类劝言对他没有多大意义，生命的问题仍旧困扰着他。总之，厄里乌尚未摆脱三友的思想范畴，不过他部在这问题上开拓了一道门径，那就是他视痛苦不仅只是罪罚而已，且是一样促人走向皈依的召唤，不过由此走向基督所昭示的真福八端的理想，尚有一段遥远的路程。

 

卅六章其余部分与廿七章皆为卅八章以后的「雅威显现」预为铺路，主题是人的无知和天主在宇宙万象中显示的权能与智能，两者构成鲜明的对比。厄里乌藉此阐述天主旨意在于救人摆脱灾难，施行恩惠，此外还加上惩罚和皈依的暗示（卅七１３）。卅七１４以下和下章上主的显现一脉相连，是一首赞美诗，咏赞宇宙之主。

 

 

厄里乌在书中是个十分特殊的角色，作者为引入这个角色，颇费一番文笔与心思。不仅名字和身世经过仔细选择，连思想来路也很奇特，单凭个人的经验就把长者的智慧挪到一边，自称获得天主的启示而跻身于先知之列。下文拟就厄里乌言论的缺点和优点做一评价，以为本篇的结论。

 

（１）他以冗长的篇幅做自我介绍，把自己比做一位先知，充满言语的能力，却缺乏确实的根据。

（２）从表面看来，他好似以约伯、三友或脑海中的长者为对象，有时要他们安静下来听他讲论，有时又催促他们回答，这些只不过是口头上的功夫，事实上只有他一人滔滔不绝，他所听见的也只有自己的话。

（３）厄里乌的言论，用意不在劝服约伯，而在驳倒约伯，为了保护约伯所抨击的原则，遂以天主为后盾，靠「全能者」来掩饰自身的弱点。此外，他的言论和三友的言论同具一个特色：即是对约伯缺乏同情，在约伯书中，同情似乎只是天使的事。

（４）厄里乌和三友共同的出发点是约伯有罪，并未跳出酬报律的范畴，而在他们的眼中此酬报律并非自动发生作用的机械律，而是由天主亲主其事，他统辖治理整个宇宙间的事，就像厄里乌在「天主是大自然的主宰」中所描绘的一般，这么一来，厄里乌使问题变得更伪尖锐了，因为世上有些事物，例如约伯所见到的恶人亨通，义人受苦的事实，便和酬报律相左。天主是全然公正的，他又洞悉一切，那他还让不义的事存在，这又怎么说呢？既然如此，不也可以反过来说天主的不义就和天主所知的一样「多」吗？这是全篇言论中最大的弱点。

 

 

（１）对于超越的天主之体验：厄里乌一再强调天主的完美和天主的其它属性，这些属性有助于人对天主的认识，然而却不是人所能完全了解的。

（２）他对天主的超越性和天主对世界的照顾，保持乎衡的观点，这两种属性彼此涵盖，天主的眷顾临在于宇宙万象和人的日常生活中（廿六１８～２０；卅七１３），当约伯「指控」天主对一切不加照顾时，厄里乌即以此为天主辩护。

（３）尼里乌的痛苦神学颇值得玩味，使人得一窥天主教育人的奥妙——天主借着痛苦使人更接近他，并施以救援，这是全篇言论中最富有价值并经得起考验的一点。

 

 

注一、天主在梦中显示于人，此在旧约乃是屡见不鲜的事，一直延续到旧约末期（参岳三及宗二１６）。新约中也不乏此例，如若瑟、三贤士（玛一、二及保禄（宗十六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