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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仁大学神学论集 第56号

利玛窦的灵修精神


 

詹德隆

一、从利玛窦的死亡说起

公元一六一O年五月十一日(万历三十八年),利玛窦死于北京修院。他死的时候,好象在微笑,脸色也很好,似乎还继续活着,在场的人感到心慰,而且异口同声说:「圣人,真是圣人!」在以后的几天内,来访的人大多数人看了他的遗体,也表示了同样的感受

在去世前三天,即五月八日,利玛窦在院长熊三拔(Sabatinde Ursis, 1575-1620)前办过一次总告解。熊神父说他听得很感动,一生从来没有得到更大的安慰和启迪。原因是利玛窦内心所发出的喜乐,还有他的纯洁、圣德、良心的清白和他对天主旨意的完全顺服

利玛窦的另一位老同伴巴庸乐神父(FrancescPasio, 15541612)当时担任耶稣会远东区的总会长代表,一六一一年写信给利神父的同乡和朋友葛斯达(G.Costa)时,特别提到「利玛窦的圣德,他的明智和他的耐心」;利神父的这三种德行成功地为其他的传教士开辟了中国传教之路

利玛窦的另一位同伴郭居静神父(LazzarCattaneo, 1560——1640)给利神父的初学导师法毕(F. de Fabi)写信时也说:「他的死亡如同他的生活是一样的,就是像一位圣人。」

在离开人间的前一周,也就是他最后一场病的第一天晚上,利玛窦有了预感:他不会康复了,他告诉熊三拔院长说:「我正在想,两者那样重要:是结束世苦快要见我主的快乐呢,或是抛下我们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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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神父修士,和现状下的传教事业,我心中所感到的痛苦呢?」从此可以看出利玛窦如何地爱中国的传教工作和他工作的同伴;同时他多么爱天主,渴望面对面观看他;所以他不怕死。他在疾病中的实际表现,证实了他对生活的主所抱的信仰。他的朋友早已观察过他去面对死亡的能力。在他最后的一部思想著作「畸人十篇」(一六O八年初版)中,他极强调我们该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在这该书一篇序言中,利神父的朋友周炳谟说:「求所为……畸人何在,其大者在不怖死。其不怖死何也!信以天也。」

利玛窦几十年的传教工作都不是为他自身的光荣而作的。他是为了耶稣基督而从事这一切;所以当耶稣要他离开人间时,他也很乐意。他从很早就习惯完全跟随耶稣,为他放弃一切。在他的书信里,我们常可以发现他把整个的传教工作当作基督自己的工作。圣依纳爵的神操第二周的「耶稣王国瞻想」对利玛窦的灵修影响很是深远。响应君王的号召,「不但甘愿献身服务,而且做更有关系和更有价值的奉献」(神操97号),这是他一生努力去实行的许诺。

有一次利玛窦给一位罗马的老同学傅神父(G. Fuligatti)写信时说:「我们不愿意强迫他们作基督徒;我们满足于打基础,使得以后,等到至尊天主为我们开路时,就会有伟大的事业。」给同一位弟兄的另一封信里,他也说过:「主已开始作很大的事业,如同他所习惯作的。」他相信他所跟随的基督君王绝对有能力来「完成这重大的工程」。他自己希望至尊的天主「把我们制造成适当的工具」。有一天,他写信感谢他的初学导师,因为他送了一箱礼物,这些东西可以用来「为我们的主作一个重大的服务」。在传教工作的各种境遇中,利神父常常能够体验基督的临在,他说:「真福的耶稣在其中,给我多少的恩惠!」他祈求初学导师和他一起感谢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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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海舆地全图」第四版(一六Ο三年)中,他解释为什么要出版世界地图。他在序中说:「今之演刻是图,岂非广造物之功,而导斯世识本元之伊始乎?」(11)意思是说:我之所以扩大出版这地图,是为了给造物主更大的光荣和让这世界认识他最初的根源。这个目的本来就是圣依纳爵神操的「原则和基础」:「人受造的目的,是为赞美、崇拜、事奉我们的主天主。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人而造的,为帮助他追求他所以受造的目的。」(神操23号)

二、利玛窦的「精神」和他的「灵修」

利玛窦吸引了当时代的很多人,显然地,这不只是因为他有很好或很深的灵修生活。他是很聪明的人,观察力敏锐;他生于欧洲文化特别发达的时代,而且得到了当时最优秀的教育;他的情感生活丰富而平衡,有助于建立广泛的人际关系,和深入的友谊,与人交往设身处地的能力很强。他在家中,因为是长子,得到了父母特别的照顾。这许多因素,集中于一个人身上,已经足够引起注意。除此之外,利玛窦也善用了天主给他的自由意志,恒心努力修德;很多人注意到,而且佩服他的修养,他的做人。但是,在利玛窦身上还有更深的一层生命,就是他的信仰生活。他在一个信仰的团体里培养了家庭和教会所传给他的信德。耶稣基督自己的生命成为了他生命的中心,这生命经过修会的陶冶和弟兄的合作,逐渐整合了利玛窦的自由行为和他的许多天赋。他的聪明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用来为天国服务。他的自由能够作那么许多正确的抉择,是因为他很有学问,很能了解并接受中国朋友所提出的建议,但是也是因为他全心为基督服务,不求自己的光荣。对基督的奉献所产生的意志上的和整个人格上的动力,似乎不是人力所能够作到的,而是天主圣神亲自所赐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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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这里所愿意介绍的,就是利玛窦自己对他的使徒的身分所有的了解。他是一位传教士,而且这是他最基本的身分,他如何了解这个身分?他如何维持传教精神?这就是他的灵修。

三、认识利玛窦灵修的途径

    利玛窦没有留下灵修日记或神操日记之类,所以我们没有直接的途径来了解他的灵修。这也是为什么研究利玛窦灵修的著作到现在还很缺少。另一种资料是他的信件,我们保存了五十多封书信,一部分是写给总会长神父的报告,描述传教工作的进展和修会团体的情况,少提内心生活。但是另外有一些信函是写给同会的两三位好友,语气比较自然坦白、多少透露一些利玛窦的灵修精神。还有几封信是写给以前的初学导师和他读书时代的一位院长;在这些信里,利玛窦好象有「向导师诉心」的态度,相当有助于了解他的灵修生活。这些私人的信件在开放的程度上,并不完全像我们现代人给知己写信时那么坦白。当时的传教士知道他们的信会先经过很多手和两三年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他们也知道很可能会有许多人想看他们的信,所以他们不随便讲知心的话。此外,现代的读者不容易在这些信件中分辨客套话和真心话。为了这次报告我看了利玛窦的一部分的信件。他的信大部分是用意大利文写的,在一九一一年出版于意大利;这一版只印了五百本,以后也没有再版,也没有人翻译成中文。

    为了解利玛窦的灵修,最好对初期耶稣会的灵修精神有充分的了解。

我们从利玛窦的修会同伴,和一些他的中国朋友的著作中,也可以得到一些资料:例如利玛窦和中国朋友们谈过他怎样每天省察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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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玛窦的著作,特别是「天主实义」、「畸人十篇」和西文的「天主教远传中国记」里,也可以间接了解他的灵修精神。这些资料,本文不拟多加引用。

四、利玛窦灵修的中心:爱人

    基督是利玛窦灵修与生活的中心:一切为了爱。那么,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这精神表现于爱人的态度上。爱主爱人是基督徒生活的中心:利玛窦完全接受这道理,而且把这个理想当作他个人生活的重点。在看利玛窦的书信时,便可发现「爱人」两个字能够涵盖他灵修生活的主要成分。他灵修上的伟大可能就是在于他爱人的能力上。按照圣保禄的意见,这就是最伟大的神恩。爱也是天主自己的本质。

    一六O八年,他写信给他的初学导师时说,他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到那么远的地方来,是要「为别人作好事。」(注12他也努力尊重所有的人,无论有地位与否。五十六岁的利玛窦觉得自己的缺点很多。如果只看二十六年来所受的苦和所作的努力,应该有些希望;但是既然基督教的标记是爱德,而自己在爱德方面那么冷淡,所以他常感叹,引用圣保禄的话「免得我白白的奔跑」(迦二2)。他希望他的导师因他的爱德记得他,为他祈祷(注13。他认为传教士最需要的是爱德和耐心。他请求总会长派遣更多的会士,「但是应该是很有爱德和耐心的人」(注14,因为在工作上很需要,他自己体验他的爱德不够。

利玛窦相信爱德是基督徒的特征。到了中国以后,第一个受洗的教友是一位老先生,他因为生病而医生束手,所以被亲戚和所有的人遗弃了。神父们为他盖了一间小房子,悉心地照顾他,然后他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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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领洗,因为他说:「使人这样爱人的宗教,一定是真教。」(注15

    一五九二年的七月间,韶州的会院半夜有十几个匪徒拿着棍杖打伤了两三个人,包括利玛窦在内  ,事后那些匪徒被逮捕了,利玛窦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愿意以德报怨,因为他认为这是基督徒的特征。在处理这事情的过程中也发现爱仇的态度是当地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注16)。

    经过传教工作,他所希望成立的基督徒团体是一个爱的团体。北京的团体在一六O五年有一百多位教友,他们彼此相待并帮助,就如同亲兄弟。有一次,一位教友受破坏,其它教文立刻就合力来帮助他,结果,有些破坏者的家人受了感动而领洗了(注17

    先在修会团体中经验爱德

    这种彼此相爱的精神,利玛窦在自己的修会团体中先经验了。圣依纳爵本来就希望他的团体是一个爱的团体(Societas Iesu, Societas amoris)。在中国传教的时候,利神父经常想起他的修会团体而得到很大的鼓励,一五九四年他给葛斯达(Costa)写信说:「每次想起我在欧洲的亲爱朋友和弟兄时,我也感到很大的希望;既然天主在这世界上不再给我机会享受这许多圣人的临在,那么在来世会给我多大的安慰!」(注18

    「每次我看你的来信,从第一行到最后一行都在流泪,因为体验到你这分多么丰富的友谊。」(注19

十年以后,他又对另一位弟兄说:「在提笔的时候,为了复习我的意大利文,我重读你以前的那些来信,虽然我们分离那么久,相离那么远,这份友谊怎么会一直保持甚至成长呢?这是因为它的基础是耶稣我救主的心肠。在好天主所给我安排的许多痛苦中,这是多大的安慰!」(注20他告诉另一位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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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的老同学说:「每次想起你们最可爱的神父、修士,我当年在你们中闻,内心开始肯定一些好的理想,就会在我现在的这个沙漠中重新发芽。」(注21他给在罗马修院作过他院长三年的马塞理神父(L.Maselli)说:他认为「自己是在罗马的修院出生和长大的」,他 「爱这位长上比父亲还要多!(22)他也给初学导师说:「我刚入会以后头几年的事情常在我的记忆中浮出来,而且这些经验在我心中的根子最深,我很记得你怎么样帮助我,训练我修德行。」(注23

    灵修陶冶

    利玛窦所接受的灵修陶冶所强调的是实际的灵修生活,注意解决灵修生活上的具体问题,而还不甚注意灵修神学(注24。当时已经有所谓「耶稣会神修」,但是还没有经过有系统的神学反省(注25。一五七三年到一五八一年的总会长是麦古里神父(Mercurian),那是利玛窦在罗马读书的时候。一五七四年夏,总会长到罗马学院视察了几个星期(注26,跟每一位修士个别谈话。视察期间,他特别强调要有很坚固的内修生活?要求强化灵修训练,希望神师和长上强调德行的培养和每天作好两次省察(注27。在默想方面,禁止所谓的「情绪默祷」(Affective prayer)。应该完全保持依纳爵神操的默想方式,免得那些「错乱的心情」(注28不被发觉、不被除去。默想的目的是为了修德行和帮助传教工作,必须净化各种内在心情,也必须放弃个人的自私判断(注29。这是利玛窦在念哲学的几年当中所接受的灵修陶冶。在日后的生活中,他一直强调省察,同时,他也表现了初期耶稣会在传教方式上的高度弹性和适应能力。

来到中国以后,他也很注意会士的培养。他去世的时候,除了八位外籍会士以外,还有八位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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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士。此外,在每一个修院里有三四位望会生;利玛窦希望他们将来能够作神父(注30。为了帮助他的弟兄认识中国文化,他翻译了四书(注31。他在一五九二年的一封信里说,他每天给会院的人教中文和拉丁文三、四小时(注32)。他特别培养几位在澳门长大的中国青年,「他们对传教工作的帮助很大」(注33);他们应该成为「应手的工具」(注34),「良好的工人」(注35)。

    除了爱德和灵修经验以外,修会的团体也给利玛窦提供了他的传教方针。他的传教方法,最初是由方济·萨威所筹画的,然后由总会长的远东代表范礼安神父(Valignano,15391606)设计了较为具体的方案(36):勒勉学习当地的语言,适应当地的风俗(注37。传教团体中,利玛窦承受了前人的传教智能,然后,他设计了更具体的适合中国的传教方法。这些方法藉经验的累积和对实际情况的了解也一直在变化中,这表示利玛窦有高度的分辨能力。他的传教精神使他有效地克服了一般人心理阻碍:年岁愈大,适应力显得越差。

    利玛窦的修会团体并不是完全理想的团体。他在澳门开始学中文时,写信给总会长说:「这里的神父们不但不热衷于非基督徒的传教工作,甚至于有一种仇恨的态度。」 (注38罗明坚神父(MRuggieri,1543-1607)在澳门住了三年,他跟那些弟兄生活在一起,利玛窦认为他是「半个殉道」(注39。罗神父自己给总会长写信提到这个问题:「此间某些神父说: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学中国话?为什么要去作没有希望的工作?」(注40虽然如此,利玛窦并没有灰心,他从澳门写信说:「我很希望这工作能够大有进步;我相信这是现代天主教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对天主是最好的服务;对中国,有那么多灵魂的这个世界,这将是多么重大的好事!」(注41

为了完成这重大的事业,利玛窦发挥了他的爱心。他性格上的一些优点帮助了他。二十八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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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晋铎不久,他从印度果阿(Goa)写信说:「无论我到那里去,天主使我一直很受欢迎」(42)他的第一本中文著作是「交友论」,表示他很注意友谊。他喜欢多听别人说话,甚至于连续听几个小时  ,自己却少开口:这是交友的有效方法(注43。从「交友论」所引用的许多西方文学家和哲学家的名言,就可以知道利玛窦还在罗马念文学和哲学时已经重视友谊。他所引用的名人并不都是基督徒。在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环境中,利玛窦早已发现非基督徒文化中常有许多很值得接纳的人文价值。所以他也很愿意从中国的文化中吸取各种人文价值。所以他跟中国朋友交往时,就很喜欢聆听,重视他们的建议。套用现代的说法,利玛窦很有「同理心」,结果他越来越重视中国人所重视的价值(注44。当然他对中国语言的精通,使他更能够作深入的心灵沟通。他敏锐的观察和领悟能力也帮助了他分析中国的社会,例如:等到他了解中国社会中政治权力的实际结构以后,就不再认为需要请教宗派代表团来中国,因为他知道这不会有很大的帮助(注45

    利玛窦的个性、喜好、对非基督文化的重视,以及智力都配合了他的传教精神而使他很自然的认识了中国。他自认为「无论是本性或超性方面,中国是东方最大的奇事」(注46

利玛窦也很注意个人的修养。例如他从来不说谎。他在南昌时,因为客人很多,令他感到疲倦。有一位朋友建议他吩咐仆人告诉访客「利神父不在家!」他回答说:「我们基督徒绝对不说谎话。」结果,南昌人士很快就开始流传:「这些人不说谎。」他们认为这像使死人复活般的奇迹。利玛窦听到了很高兴,因为他知道为了接受信仰必须先相信传教士,而不说谎的传教士较为可信?(注47。他在著作中也很不愿夸张,他在世界地图(两仪玄览图)第四版(一六O三年)的一个注释里说:「非敢无据忘作谩世求新。」(注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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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爱的极点:愿为朋友舍生

    有人批评利玛窦,因为在他的宣讲中不够强调十字架。但是在他个人的灵修生活中、十字架的道理很明显而且作用很大。如同耶稣一样,他很愿意为朋友舍命,他的实际生活也清楚表现出来。

    有一次(一五九二年)他从韶州写信给总会长说:「这十年来,有一件事一直给我很大的安慰:我们些微的成就完全是跟魔鬼每一年所引起的许多挫折和冲击一起得来的。一波未平二波又起。我回想教会历史中,过去一切奇妙的事业都受过打击,所以我很有希望仁慈的天主也会把我们这里的工作当作祂自己的工作:因为祂为我们安排了同样的苦路。我每年给你写信似乎都有一些重大的危险可以报告给你,其它的传教区所报告的大都是感人的好事和传教的收获。而我们这里所报告的大都是困难和产痛。圣保禄在格林多后书(十一23~28)所讲的神形劳苦,我们过去几年经验了不少,今年就轮到『盗贼的危险』。」(注49

    在韶州危害神父的一些歹徒,原来是神父曾经帮助过的人。想到这个事情利玛窦感到心慰:「很荣幸能够像我们的好领袖——祂作了好事,所以有人想要砸死神。」(注50

    在检讨二十六年的中国传教工作时,他告诉总会长代表巴庸乐神父:他认为他们所作的传教事业应该是天主所要的,因为从开始,直到最后、都是在许多的困难中进行的,而教会的名誉和教友的数目与品质一直在增加(注51

除了传教工作上的困难,利玛窦好象经历了一些更内在的痛苦,他写信给初学导师时,描写完各种困难后,说:「我最重要和最严重的痛苦我没有写,因为这不是书信中可以写的,但是天主也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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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把我救出来了。」(注52

    为了中国的皈依,利玛窦愿意接受一切痛苦。在韶州时他受了伤,流了一点血。他说:「我们今年流出了一点血,希望只是一个开始,渴望以后能够为基督的爱流出全部的血,把生命交出来!」(注53他求总会长为这个意向祈祷。他希望能够如同阿瓜维瓦(RodolfAcquaviva),他罗马学院的一位同学为基督殉道。这位致命的真福是利玛窦的朋友,跟他和罗明坚及巴庸乐神父同一天离开了欧洲往印度去。一五八三年,阿瓜维瓦在印度殉道。利神父一直希望能够为中国的教会殉道(注54。但是他也说:「一个好修道人不需要流血殉道,也不必到远方去。无论他在哪里工作,他所流出的血汗,足够为他的信仰作证;就是在自己家乡传教的修道人,也离弃了家人和自己。」(注55

    以血汗代替殉道

利玛窦写了不少的书,交了许多朋友,研究了很多问题,作事聪明、比别人快速。但是从他的书信中,我们知道他对自己要求很多。他对朋友说:「忙不过来,没时间呼吸,甚至有一天忘了作弥撒。」(注56「客人那么多,有时候我来不及吃饭;我很早就得吃饭,否则客人来了我只好守斋。」(注57 一六O八年间他说:「整天在客厅谈话,每三、四天去回拜,这些工作超过我的体力,但是为了达到我们的目标也不能不这样作。」(注58他晚上很多次谈话,谈得很晚,快到午夜,他告诉客人:他现在必须念日课,客人才告辞(注59。他知道他不会长寿,因为工作太辛苦(注60。他完全遵守教会的守斋规则,守斋时连鱼也不吃,因为中国人守斋时不吃鱼;同时他也不要因守斋而减少传教工作。封斋期中如果晚上要请客,他就一整天什么都不吃;「还好,我的肠胃不错,如果痛了就忍耐吧!我最希望得到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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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信任。」(注61利玛窦说他的工作不是收割,也不是播种(注62;虽然国外的弟兄给予压力,虽然自己本性也希望看到一些结果,但是他还能够在黑暗中全心全力准备未来的土地:他的传教动机似乎已经完全内在化了。

    刚到中国,他学中文三年之久。一五八五年,他说他尽量学习适应并喜欢这个地方。「我已经会讲流利的中文,也能够在我们的圣堂讲道理……我会写几千个字,很多书我会自己看,如果有人帮忙,其它的我也会看。」(注63过了七、八年之后,他跟范礼安神父讨论决定重新请一位老师,因为他已经发现,如果要在中国有效地宣讲福音就必须著书:这样可以对整个中国说话(注64。他就请了最好的一位老师,每天上课两小时,另外还练习作文。他已经七、八年没有作学生了,因而觉得很苦,当时他年纪已四十一岁。他说:「在我年老时,重新作小学生。但这不算什么,因为是为了本来自己是天主而为了爱我而成为人的那一位而作的。」(注65以后他就开始写「天主实义」。他认为中文发音为他不容易;书写更易表达(注66。一六O八年他说,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使其它的神父也好好学习中国书,学习写作,因为在中国写书比说话更有效力。利玛窦两度学习中文,显示他为了传扬福音很能克己。他的灵修是实际的!

六、灵修的方法,自为己师(省察的习惯)

    在圣依纳爵的思想里,耶稣会士生活中最重要的灵修方法是每天的两次省察(注67。会士借着省察可以常保持神操的精神,不断地辨别天主的旨意并砝除个人的私念。利玛窦在罗马学院时也会听过总会长在这方面的指示。有一些迹象显示省察的习惯成了他个人灵修生活最主要的方法。

    他的一位朋友名吴左海,在「山海舆地全国」第二版(一六OO年)的序中提到利神父每天两次省察良心说:「他虽然生活在世俗中,却能够像「山人」一样,不受世俗的诱惑,能够全心敬拜上主(注68。在「畸人十篇」第七篇中利玛窦记录了他与吴左海的交谈:

   「每天早上举目也举心向天,成谢上主生我、养我并教导我,给我无数的恩宠。然后祈求他今天帮助我实现三种意向:不要有不良的思想、言谈和行为。到了晚上,我再一次跪下认真的自我省察:今天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地方我想了什么?说了什么?作了什么?是否有不诚实的地方?如果没有,我就归功于上主,感谢只的恩佑,希望将来能够继续不断地这样作。如果发现有了偏差,我就痛悔,而且按照事情的轻重作补赎,也求上主以的仁慈宽恕我。我也下决心定改。每天两次常常这样作。如果很真诚地实行,自己就可作自己的老师,判断自己。每天都作,大概就不会有太大的偏差。」(注69)

    在「天主实义」第七篇他也谈到省察:

       「要铲除许多邪恶的根子,而把自己建立在善上,不如遵守鄙会的规则:每天两次省察自己在半天内所想、所言,所行的善恶。有好的地方,自己勉励继续;有不好的,便惩戒自己而加以痛绝。常久作这种工夫,虽然没有师长的督责,也不会有大过。而且如果认真作省察,到最高超的地步,就常常习惯看到天主,就在自己的心目中,真像面对着他一样,至尊天主不离开人心,邪恶的念头自然就不会萌芽,此外不需要用其它的工夫。」(注70)

借着这种省察,一个人不但常认识自己,他也在内心深处看到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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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结论 基督的良好工具

    利玛窦是一位才子,他从小在许多方面就表现得超越他人。父母对他有很高的期望。但是他到罗马读书的时候,就被另一种更高的理想所吸引。他不顾父母的反对而进人耶稣会,长上很快的重视这位青年,他的初学导师(也是日后著名的灵修学家)很喜欢他。利玛窦离开欧洲十五年以后,这位导师主动先给他写信,因此利玛窦有些不好意思(注71。后来导师继线每年写信也送东西给他。罗马学院的院长也很喜欢他,利玛窦称他为父亲。这位院长虽然非常的忙,也经常给他写信:连续作了三个会省的省会长,然后作了意大利的参赞(注72。范礼安神父也很喜欢利玛窦.是他要他到中国去,给了他很多工作上的方便,比如决定把中国和澳门的行政完全分开。

    一位才子,因为能力超过他人,同时得到他人的重视,经常会产生一种「自恋人格」,就是自我中心,得失心高,需要有重大的成就和表现。利玛窦的人格原来有没有这些倾向呢?不敢断言。但是依纳爵的神操和省察的习惯帮助了他把全部的力量和注意力移到基督和基督的王国。

利玛窦到东方来,是他自己向总会长申请的,他说这是他的「第二个圣召」(注73。他刚来东方的时候,并不知道将来要到何处工作,但是他的理想很高,却也很认同他的长上范礼安。到了印度之后,他很乐观,因为有一个印度的领袖对传教士表示兴趣;大家想,如果他领洗了,整个印度就会皈依。但是大家以后发现他并没有意思要领洗,结果范礼安很难过,利玛窦也跟着难过。那时,他身体不好,情绪很低;对长上的行政措施也表示不满,对自己的本分也不满意,说他没事作。他的一个希望被打破了,而另一个具体理想还没有出现以前,他似乎有些忧郁(注74。但是很快有日本方面的好消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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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礼安从日本写信说:那边受洗的人很多,一位国王很可能会跟他的儿子一起受洗,然后整个日本就会皈依。利玛窦也开始跟着兴奋。当时在日本有利玛窦的一个同乡已经给一万两千日本人授洗。但是不久以后,范礼安开始对日本的传教情形失去信心,表示不满,而把注意力更清楚地转移到中国,把很大的希望放在中国(注75。当时,谁也不知道中国到底如何,所以这个新的理想和新的希望不会那么快就消失。范礼安就叫利玛窦来澳门,把这重大的理想和期望交给了他,利玛窦的情绪就好起来了。来到澳门之后他的身体也好转了。

    利玛窦认同了范礼安,从他的手中也接受了使命。这才子现在有了一个重大的理想须要完成:即中国的皈依。照当时的了解,皈依的方法,应该是到北京去先使皇帝皈依,然后全国就会接受福音。从此开始,利玛窦的目标就很具体了:是一个前往北京的长期旅程。在他前面已经没有人能够带路了,必须完全依靠耶稣,尽量依照会祖依纳爵的灵修和传教精神去努力。

到北京去,十八年的旅程中,利玛窦遇到了许多挫折,我们已经说过他怎么样以爱德,以十字架的道理克服了这些困难。一五九五年他到了南京,但不能久居,而被迫回南昌。他向他的朋友葛斯达说:那时候他因为失败而感到难过忧郁,他作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人前来问他道:「你就是来消灭古传的宗教,宣传另一个新教的人吗?」利玛窦很惊讶这个人怎样知道他的心事。他便向那人说:「你是神还是鬼?怎能知道我的事?」那个人答说:「我是天主!」利玛窦倒身下拜,流泪痛哭说:「主啊,您既然知道我的心事,怎么不帮助我呢?」「不要怕,皇城里必有人帮助你。」利玛窦便似乎置身皇城,自由行走,无人阻拦。他立时醒来,两眼泪痕。他相信有一天他要进入北京(注76。他报告这个梦时,还没有到达北京。当他心中忧郁时,似乎有一种来自潜意识的力量告诉他:你一定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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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玛窦终于到了北京。虽然他的梦实现了,但是皇帝并没有皈依,他也逐渐发现中国人不会集体地皈依天主。这不是打破他的最高理想吗?这不是像印度和日本同样的情况吗?如果利玛窦的传教动机是完全受潜意识的影响,他就会如同以前一样进入忧郁的状态。但是他到了北京以后作了深入的反省,调整了他的目标。照施省三神父的分析(注77利玛窦放弃了一些传教幻想,例如,原来的那种「很谨慎」的传教态度已经不再是暂时的策略,而变成永久性的传教方法。此外,他也不再求短期内的中国集体皈依而开始考虑要多设立小型的基督徒团体。这是他很理智地在信仰光照下所作的分辨的结果。

    利玛窦去世的前两天晚上,因为发高烧,意识开始混乱而有幻觉。熊三拔神父报告说:利玛窦开始讲全国跟皇帝已经皈依了(注78。实际上这是他以前的理想,还留在下意识中。到了第二天,他的精神恢复正常,很是平安、喜乐地准备离开人间。理想没有达到,又有何妨?

    一六O一年,利玛窦写了一章西琴曲「牧童游山」。他参考了欧洲文艺复兴时代重要的文学家彼脱拉克(Petrarch13041374)的一首诗:

      

牧童忽有忧,

      即厌此山,

      而远望彼山之如美,

      可雪忧焉。

      至彼山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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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山近不若远矣。

      牧童,牧童,

      易居者

      宁易己乎?

      汝何往而能离己乎?

      忧乐由心萌,

         心平,随处乐;

         心幻,随处忧……

         古今论,皆指一耳;

         游外无益,

         居内有利矣。

 

当时利玛窦到了北京不久,他所讲的牧童可能也是他自己。在远方看了很美的山,很想去。去了之后发现只不过如此。爬山容易,改变自己不容易;游外没有益处,居内才有利。内修生活的旅程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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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利玛窦最大的成就(79)。这成就不是他自己的,是天主赐给他的。他怎么不想面对面去观看这位天主呢?

 

  释:

1)  Pasquale M. D’Elia, Fonti Ricciane, 3 voume. (Roma: La Libreria dellstato, 1942-1949 ), 1: cxxxiii.以后简写为FR. 参阅 Sabatinde ursis, P. Matheus Ricci, S. I. (roma: Tipografia enricvoghera, 1910), p. 59. 此书1611年写于北京。

2)  FRp. cxxxii; De Ursis, P.Matheus Ricci, S. J., p. 54.

3)  FR, p. cxxxii.

4)  同上。

5)  罗光,利玛窦传,三版(台北:学生书局,民国六十八年),页二二三页。

6)  FR 2302

7)  Pietro Tacchi Venturi, Opere Storiche del P. Matteo Ricci S.I., Volume secondo (Macerata: Avv. Filippo Giorgetti, l9l3), P. 216. 以下简写 TV.

8)  TV, p. 67.

9)  TV, p. 95.

10)              同上。

11)              Pasquale M. D'Elia, "Recent Discoveries and New Studies (l938--1960) on the World Map in Chinese of Father Matteo Ricci S.J." Monumenta Sinica, Journal of Oriental Studies 20 (196l): 82--164. Cf. p. l55.

12)              TV, p. 372.

198

13)              TV, p. 371.

14)              TV. p. 59

15)              马爱德著,梁洁芬译,《中华之友——利玛窦》,鼎第十二期()1981T16页。

16)              TV, p. 110, 114, 12l.

17)              TV, p.263.

18)              TV, p.119.

19)              TV, p. l87.

20)              TV, p. 273.

21)              TV, p. 66-67.

22)              TV, p. l2.

23)              TV, p. 124.

24)              Ignacio Iparraguire, "Elaboration de 1a spiritualité des Jésuites, 1556-1606." Les Jésuites, Spiritualité et Activités (Paris: Beuchesne, 1974) p.32. 这篇文章与 Dictionnaire de Spritualité, Tome VIII, col.972-985 同。

25)              同上,35页。

26)              Fernando Bortone, P. Matteo Ricci, S.I. (Roma: Desclée, 1965),p. 44.

27)              I. Iperraguire, "Elaboration de 1a spiritualité des Jésuites", p.35

28)              神操第一号。

29)              I. Iperraguire. "Elaboration de la spiritualite des Jésuites", p. 40-41.

30)              FR, p. cxxx.

199

31)              TV, p. 248-249.

32)              TV, p. 96.

33)              TVp.372.

34)              TV, p. 94. “好的工具”是耶稣针对的说法,参阅会宪638, 813. 814条。

35)              TV, p. 372.

36)              B. Sorge" II Padre Matteo Ricci in Cina, Pioniere di'mediazione culturale'." Civiltà Cattolica 13l (l980 III): 32-46.

37)              Joseph. Shih, Introduction à l'Histoire de l'expédition chrétienne au Royaume de  la Chine, 1582--1610 (n..p.: Desclée de Brouwer, 1978), pp. 20-24.

38)              TV, p. 34.

39)              TV, p. 35.

40)              TV, p.397.

41)              TV, p, 35.

42)              TV, p.13.

43)              FR,2: 303.

44)              Jonathan D. Spence, Matteo Ricci and the Ascent to Peking, Keynote address given to Chicago Symposium "Bast Meets West: The Jesuits in China (1582--1773)", October, 1982. Manuscript copy. p. 16.

45)              J.S. Sebes, “Matteo. Ricci, chinois avec 1es Chinois." Etudes 357 (l982): 361-374.

46)              TV, p.67; " la maggior meraviglia che in questo Oriente si ritruova di cose natura1i e di soprannaturali.”

200

47)              TV, p.216.

48)              P. M. D'Elia, "Recent Discoveries...", p.157.

49)              TV, p.107

50)              TV, p.121.

51)              TV, p.383.

52)              TV, p.94.

53)              TV, p.111.

54)              TV, p.277.

55)              TV, p.214.

56)              TV, p.217.

57)              TV, p.249.

58)            , ;  TV, p.366.

59)              TV, p.105.

60)              TV, p.245.

61)              TV, p.186'.

62)              TV, p.246.

63)              TV, p.65.

64)              TV, p.122.

65)              TV, p. 118.

66)              TV, p. 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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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参阅耶稣会会宪261342344条。

68)              原文为:“山人淡然无水,冥修敬天。朝夕自明:以无念、无动、无妄言。”参阅  P. MD’Elia, “Recent  Discoveries”p94.并参阅 PMD’Elia, “Matteo Ricci SInell’opinione dell’alta società cinese.”Civiltà Cattolica 110 (1959 II )26-40

69)              “每朝时,目与心偕仰天。吁谢上主,生我养我至教诲我,无量恩德。次祈今日佑我必践三誓:毋妄念,毋妄言,毋妄行。至夕又俯身投地严自察省:本日刻刻处处,所思,所谈及所动作。有妄与否?否则归功上主,叩谢恩佑,誓期将来。继续无己,若有差爽,即自痛悔。而据重轻,自行责罚。祈祷上主,慈恕有赦也,誓期将来必改必绝,每日、每夜,以此为常,诚用是功,自为己师,自为己判。日复一日无奈过端消耗矣。”

70)              刘顺德译。原文如下:剪诸恶之根,而兴己於善,不若守鄙会规例,逐日再次省察,凡己半日间所思、所言、所行善恶:有善者,自劝继之,有恶者,自惩绝之。久用此功,虽无师保之责,亦不息有大过。然勤修之,至恒习见天主於心目,俨如对越至尊,不离于心,枉念自不萌起,不须他功。

71)              TV, p. 89.

72)              TV, p. 11--12 n. 3, p. 252.

73)              TV, p. 13.

74)              J. Spence, Matteo Ricci and the Ascent to Peking, p. 5-6.

75)              同上,P. 7-8.

76)              TV, p. 182.参阅罗光,利玛窦传,页77

77)              J. Shih, "Introduction..", p. 39--40.

78)              TV, p. l85.

79)              参阅J. Spence, Mattco Ricci and the Ascent to Peking, p.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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