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学论集-与天神的搏斗及生命的转变-天主教图书中心--天主教文学,书籍,图书,书库

创世纪三二22-32是一段非常奇特的故事。一个叫雅各伯的人在雅波克河与另一个人彻夜搏斗，搏斗之际受了伤，但他仍奋战到底，毫不放松，最后在曙光初现时赢得了胜利。雅各伯不但得到了另一个人的祝福，也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

这个故事所要表达的是什么？搏斗的理由和背景何在？为什么这个人要在晚上阻挡雅各伯？他们两人是为了什么要博斗？这个故事暧昧模糊，不仅因为它是在夜晚发生的，也是因为它是源自异教的神话故事。最初在沿河一带，人们传述着另一个有关河魔吞食渡河者的故事。在许多童话和传说中也不难找到有关女水神、水怪、罗蕾莱之类的故事。不过圣经中记载的这则故事和异教传说中的故事有些区别：在传说中人任由河魔的摆布，陷进厄运的深渊，毫无反抗的能力，只好成了牺牲品。以色列人则以新颖的手法，重新编了一个人为了生命和祝福而搏斗，而结果两样兼得的故事。这新故事中含有人性和启蒙的成分。圣经虽采用异教的神话，但在人与上主交往的经验中，上主呼唤人的名字，重视人的自由，并给人开启了新的机运，这些经验都使故事呈现出一种新的面貌。

让我们再同来谈谈雅各伯。当我们听到渡河，必定会想到凯撒断然渡越卢比孔河的故事。这个故事给我们一幅痛下决心，贸然一试的图像。「渡越卢比孔河」意即对完全陌生的一切敢作冒险。「河」意谓著一条阻隔新与旧之间的界限。要想到达新的境地或过一种新的生活，必须跨越这一界线。雅各伯在他的生活中遇到了这界线，不仅外在，就连内心，他也必须渡越他的卢比孔河了。

为了能更正确明了其中的含义，让我们再同到故事的起点，把故事重述一遍。因为每一个生命点，每一个此时此地都是来自过去，它包含整个一生中所负的重担，所烙下的印象以及所受的限制。不过同时崭新且尚未经历过的各种机运在这界线上能给人呈现出一个新的未来。

雅各伯的生命就像所有的人一样，在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所不同的是他和另一个婴儿同时来到世上：厄撒厄是头生，全身被毛，雅各伯紧跟著出来，皮肤细致白嫩。两个兄弟一先一后就已暗示了竞争的开始，开始了因受宠爱或被冷落而争夺父母喜爱的战争。谁得第一，不仅指谁在出生时位于第一，也指谁是被选者或受宠者。兄弟姐妹间的排行以及父母对子女的态度对一个人的一生有决定性的影响。一个人或是老大或是老么，或是排行老二或是中间，或是娇宠儿或是问题儿，或是母亲的宝贝或是父亲的长男、长女，这一切都会影响一个人的所行所为，以及他的自我评价和对生活的态度。

在雅各伯生命中所出现的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他是他母亲黎贝加的爱儿。「依撒格爱厄撒乌：因为他爱吃野味，黎贝加却爱雅各伯」（创廿五28）。这段经文字面虽然简单易懂，但其内含却非常复杂。成为母亲的宠儿是一个孩子所能获得的一项至福，而通常父母只能祝福音次，也就是说只有一个孩子是他们最喜爱的。圣经在另一处提到过「奶与蜜」。奶就是父母的照顾和看护，这是每个孩子都应得到的；然而蜜能使生活更甜美，最能攫住人心，蜜就是父母的爱和赞许。「我爱你，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你。」，这句话能带给孩子追求生命的爱和生活中的幸福感。（1）雅各伯从开始就这样被他母亲所选、所爱，即是得到她祝福的儿子。

但是这种受到母亲单方面的选择及因此而烙下的印象会有可能有消极的一面。母亲的宠儿通常也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儿子，过着娇生惯养和被溺爱的日子：母亲为他安排一切，他没有必要学习自卫、奋斗，也不肯学习正大光明地做人处事。母亲为他挡住了困难和争斗：一来因母亲替他的忧虑会感染到他，他既拥有一切，何必又要奋斗，他宁愿借助媚力、诡计和花招来达到目的。再者，他还有一种可称为「皇太子」的态度，好像向所有人表示，侍奉他是一种荣誉。他不喜欢直接面对事情来克服困境。

厄撒乌就正好相反。他是一个好斗之士，他喜欢粗犷和艰苦的生活，他深受父亲的喜爱。但这种父爱和黎贝加的爱有根大的区别。（2）依撒格喜欢长子是因为他爱吃野味，正好厄撒乌又能替他弄来野味。厄撒乌必须尽其所能来争取父爱，并努力满足父亲的期望。这种要求以成果来换取赞许的爱很典型地表现在父爱和父亲的召选中。

雅各伯则非常清楚他所做的事及其目的所在。在力气上他一定输给厄撒乌，因此他就利用厄撒乌的弱点。雅各伯真可说是一位老谋深算的骗子。他知道如何轻叩人心并抓住人心，如何让人被牵著鼻子走而不自觉。厄撒乌竟浑然无知，甚至还可能出卖自己的母亲。

接着，故事转入了另一段锦囊妙计。这一次儿子和母亲采取同一阵线。这就是有名的巧夺祝福的事件。依撒格原是想把他的祝福传给厄撒乌。在父系社会中这原是理所当然的，况且厄撒乌又完全符合父亲的标准。这个祝福可以看作是一项「委任礼」，直到今日仍有许多家庭中还举行这礼。父亲一方或母亲一方，或双亲一起，私下或公开地交托子女某项任务。最简单且众所周知的就是父母期望子女比自己更好，或期望子女都能成龙成凤（通常他们并不过问子女是否愿意，而让他们终身担负起这项委任）。父母要他们或是继续事业，或是去完成一项任务，或是维系一宗传统。从亚巴郎开始在亲族中就存在著这项「委任礼」。这是上主的祝福，是上主把亚巴郎的家族和世界的福祉连在一起的许诺，「地上万民都要因你获得祝福」（创十二3）。这个祝福音方面是给家族的，同时也是给整个世界的，得由长子传递下去。长子是被选者，也是上主所祝福的传递者。

依父亲的想法，这个人选应当是厄撒乌。但是他们二人都没有留意黎贝加和她的儿子别具用心。此时一项更深、更重要的母亲的选择和祝福竟已赶在父亲的委任和祝福之前发生了。就像在圣经中另几处一样，母亲的选择和祝福扰乱了父权的委任。黎贝加是一位母亲，她自然希望她的爱儿能飞黄腾达，而不能眼看着上主的祝福越过雅各伯，而不由他传下去。

接著她采取的行动正是女人阴谋、诡计和诱惑的杰作。在有关苹果事件中，厄娃是重要的主脑人物，亚当给人的只是一个弱者的形象。这次又是一个女子在一意孤行。黎贝加不经男子的同意，自作主张，采取行动。她在幕后拉线、推动、安排一切，直到雅各伯得到依撒格的祝福。当整个事情遭遇危机时，她也胸有成竹、应变自如。厄撒乌真是深恶痛绝，蓄立息要杀害雅各伯。这使人想起加因和亚伯尔，因为前者的祭品未被惠纳，粗鲁的加因便杀了心思细密的亚伯尔。（3）黎贝加只想到不要因死而失去两个儿子，万万没想到，他们活看她也同样会失去他们。因此，她再次策划，把雅各伯送往美索不达米亚她哥哥拉班处，要他在那里娶一位他父亲合意的女子为妻。

一切都顺利成功。不过如果我们回顾一下雅各占故事直到此刻的进展清形，便会发现，一切都是母亲替他所作的安排，所下的决定，是她把爱儿送上她要他去走的飞黄腾达之路。雅各伯自己毫无主见，不像个男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正是一个娇宠儿的负面个性：他是个听话乖顺的儿子，他只照着母亲的意愿行事。

雅各伯离开家乡后，开始一个新的生命阶段，他必须脚踏实地，他必须学习自谋生活。为雅各怕这是否真的是一个新的开始呢？没有，他仍就背负著他的过去，即所谓的人的生命脚本，以及他从小以来为求生存所学得的技能和习惯，就是一些在一段不爽快的童年为能喘息而学得的技巧。

和扭转事态。同时我们也可以想像得到，雅各伯具有一个骄生惯养者所有的那分魅力和随和，以便能随心所欲地左右他人。这样的人是不喜欢冲突和严厉的争吵，他必定设法化解事态、平息纷争，或者他就会像后来拉班要追赶他、控告他时，摆出一幅令人同情、可怜无辜的受害者的面孔。（创三一36）（4）

现在再让我们看看雅各伯和拉班的两个女儿辣黑耳和肋阿的故事。雅各伯启程往亲戚家去，以便在他们中选一个女子为妻。娶妻是一种联姻的方式，直到近代还可看到这种依亲族的利益和家庭的传统来进行的婚姻，在古老的东方，根本没有两情相悦的事。然而在婚姻全由家长撮合的父系社会中，雅各伯和辣黑耳开始了新的转变。他们两人展开了一段美妙的爱情故事，这类爱情故事在圣经中不胜枚举。当时，家庭的法律统治一切，男人驾驭著女人，女人则依她的生育能力来判断她的价值。然而就在此时，有两个人：一个我和一个你，不期而遇。这种召唤、相遇、人物、面貌和选择在圣经中不断出现。这是上主对人的召叫所产生的个人的相遇，或者是人与人之间的相遇。这里我们触及了圣经中最人性的部分，它直到今日仍旧影响著我们的生活，没有它就无法想像会有人权的发展，以至妇女地位平等的可能。人的价值不再是他的职务，不再是一个号码，既不因他是个男人，也不因她是个女人，而是他是一个位格，是唯一的「我」，因为天主说：「我，雅威。」时，交谈的对象是天主的肖像。所以在雅各伯和辣黑耳的相遇中，我们可以看出，是一个我和一个你的相遇。在讲述这事的句子

中，让人感觉到某种奇特的事。雅各伯一见辣黑耳就知道：就是她，不是别人。雅各伯为她打开了并口的盖，这为当时的男人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他亲吻了她并哭了起来。经上说：「雅各伯喜爱辣黑耳。」（创二九18）雅各伯选择了他在井旁遇到的女孩，并且为了获得她，替拉班工作十四年。雅各伯懂得爱，这也是他从他母亲方面所得的本钱。当拉班蒙骗了他，他竟能贯彻长达十四年之久，为渴慕爱倩而献身服事的生活旅程。

拉班在雅各伯新婚之夜所施的骗局还有另一个特点。似乎亲族的法律在此处战胜了自由的爱情抉择，拉班说：「我们这地方没有先嫁幼女而后嫁长女的风俗。」（创二九26）就像厄撒乌和雅各伯争夺长子的权利，而此处长女的权利得到了保全。极尽讥讽的是：雅各伯此次受骗就像他跟黎贝加欺骗他父亲完全一样。在两处同样是以假换真的掉包事件。雅各伯给了非他所选的假妻、肋阿他的爱和他的祝福，但当他发现真象时，非常生气。他责问拉班说：「你对我作的是什么事？」（创二九25）也许他当时也想起他对他哥哥所作的事。然而此处和父亲的祝福有所不同：依撒格只能给一个祝福，即使这个祝福临到假的一位身上，这祝福就已归他所有。而爱却不能以骗术取得，也不会受骗。因为爱无论对他或对她都一样，可以绕道而行，可以等待直到找到了真正的那一位为止。就这样，肋阿一直是他所不爱的，而辣黑耳才是他所选的、所爱的。这虽引发了两姐妹间在生育能力上的一场争斗，甚至还借用婢女助阵，但辣黑耳一直是胜利者。即使她无法像肋阿一样多产，但雅各伯对她的爱终身不渝。

雅各伯本身是受祝福的人，他给拉班带来祝福，使他的岳父牛羊成群、富饶多产。当雅各伯想带著妻儿家仆返同自己的家乡时，又展开了另一次的大骗局。拉班虽在求婚事件中欺骗了雅各伯，这次他可遇到了高手，栽在雅各伯的计算中。开始拉班欺骗雅各伯，他把应该分给雅各伯当作工资的，有黑点和斑点的羊都先赶到别处去了。但是雅各伯终以巧计取胜他的岳父，并且经过一段时间后，几乎大部羊群均属他所有。此处雅各伯又一次以他的方式达到了目的，因为他并没有找拉班理论，却在暗地里夺同了自己的权利。

雅各伯只得逃离拉班的地方，再同到他童年的故乡。因此他又重拾他过去的历史：那被他欺骗的哥哥和那偷来的祝福。这个祝福不仅是他个人和他家庭成功致富的祝福，也是天主给亚巴郎和他的后代作为对整个人类许诺的祝福。直到目前这祝福确已使雅各伯致富，但他尚未负起亚巴郎真正后代的责任。以前雅各伯从厄撒乌处逃走时，对他欺骗的后果没有作过任何思考，就这样带走了祝福。

如今轮到他应该面对解释的时候了，因为厄撒乌正等著要跟他算这笔尚未了结的旧帐。雅各怕不愿先自己面对他的哥哥，便派了牲畜赛队先他而行，替他去进行游说并平息厄撒乌的怒气。这完全是旧时的雅各伯。就像上次他以豆羹换得他哥哥长子的名分，这次他同样想用礼物来收买、平息他哥哥的怒气。

这里开始了雅各伯夜间搏斗的故事，也是他生命的转捩点，因为在他身上有了新的转变。他让他的妻儿大小先渡过了河，而自己仍留在河的这岸，因为只有他能够解决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雅各伯确实知道，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个一向回避争门和严厉纷争的人，现在要面对自己并面对生命了。本文提到的就是雅各伯与神及与人的搏门（创三二29）。上主是永远生活的，他能够把人从阻挠生命的过去召来并赐以生命。所以在这一次争斗中事关雅各伯的生命，要看他是否长大成熟了，是否改掉了他老是躲避麻烦的旧习惯，或者他仍旧是老样子。这次的搏斗也是与人有关，那就是和他哥哥厄撒乌的纷争，以及和他父母权威的抗争，因为他们所给他的委任有违他生命的规章。在这场搏斗中关系到他的长大成熟，和从自身的过去中求得解脱。

雅各伯在这一夜所遭遇的，就像许多人在面临或感受到某种界限、某种转捩点时所有的经验一样：老是在原地打转，老是让那些阻挡我步入成熟的旧习和过去所烙下的印象作祟得逞，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因此与上主的角力和搏斗意谓著是为了自身的成熟成长，为了突破自我，为了从限制生命的过去中痛苦解脱出来而搏斗。

从雅各伯向挑战者争取祝福的要求中看出，这是一场生命的搏斗，而且雅各伯也知道这是所为何来。这次他才靠自己夺得祝福。这个祝福不再是欺骗得来或由他母亲轻易送上的，而是他独自赢得的。还有另外重要的一点，雅各伯在搏斗中负了伤。每个新的开始，每次从过去中解脱出来时，不可能没有些许的伤害和痛苦。没有分裂和死亡就不会有生命。就这样雅各伯在这一夜中，得到了他的生命型态，他长大了，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并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以色列」，意即上主的斗士（创三二29）。

现在的雅各伯和数天前仍然在牲畜仆人群队之后躲躲藏藏的那位旧雅各伯有了多么大的差别啊！他亲自走向前去迎接朝他奔来的哥哥，两人相互拥抱。厄撒乌根木没有注意那些牲畜，他对其他一切全不感兴趣。他所关心的只是他的弟弟和与他重逢及和解。如果他遇见的还是一味避着他、躲著他的旧雅各伯，我们不知道他可能会有怎样的反应，是否在他内又会燃起过去那股念怒之火。我们也可以这么看，因为雅各伯的行为表现不同了，更好了，因为他开诚地迎接了厄撒乌，以致产生了新的变化。这也是一般人可以经验到的，那就是新的行为、新的态度会引发也许在过去无法出现的新局面。

雅各伯的故事到此还没有结束。它随着他的儿子，随著以色列人民及在教会内延续至今。并且这个故事指出了解放神学所重新发现的理论。救赎、上主的救恩并不是纯超自然的，不是简简单单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要把我们人类带往陌生之地，而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完成，使人从社会（5）和心理的依赖中解放出来，使生活得以完满，并引向人格成熟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