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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仁大学神学论集 第83号

一首充满动感的诗——圣咏一三九篇


林逸君
    有不少朋友来跟我分享过他们对圣咏祈祷的热衷,大家都表示对圣咏一三九篇有难以表述的喜爱,总觉得它蕴藏着令人神往的深意。究竟这篇圣咏美在那里?这是促使本文诞生的原因。
    笔者在本刊七十五期曾采用过「形式美」与「内涵美」来赏析圣咏—一四篇,这是最基本的一种「质文并重」的看法。诚然,如果一首诗只用心於眩人耳目的辞藻、技巧,则会使诗意流於浮浅、空洞和庸俗。反之,若徒有深意,却无含蓄、巧妙的表达,它可以是一篇饶有深意的文章,但并不是具有艺术色彩的时。诗是诗人心灵与心之外的事物交会,在情与意的酝酿中,以高度意识,经过艺术手法的处理酿造而成。《沧浪诗话》说「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诗有它特殊的素材,它与博大精深的知识无直接关系。诗是属性的产物,来自诗人的生活经验和对人生面盛而勃发的情性。诗没有逻辑理路可寻,妙在悟入,意在语先。然而,当诗成时,读者却又能透过诗中的文辞和技巧,找到不少的理则和蕴藏的意念,从而分享了诗人的心灵境界。
    圣咏是希伯来人的诗,有一般诗歌所具有的特质:首先它是抒情的作品,它虽然表露了诗人喜怒哀怨的心情,但在由情而到文字这一过程中,诗人与他的处境划出了某种距离,使激荡的感情在抒发後渐趋平稳、安祥。其次,诗人个别的情怀也因著文字的传递,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达到共鸣,这是圣咏成为基督徒的祈祷文的基本因素。其三,圣咏也如同其他诗歌一样,能使读者以温柔敦厚的心来默理宇宙,对人、对事、对人生有了更新的体认,从而触及形上的直观智慧,向往以心和世界相合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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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圣咏之为圣咏,因为它是基督宗教内特有的宗教诗,神人交会是它特殊的内涵,诗人以至高无上的主宰作为交谈和书写的对象。换言之,圣咏的本质是划破时空的天人对话,也是最动人的祈祷文。圣咏一三九篇就是一个明显的典例,它不但具有文质相生的技巧和表意,而且含有极丰富的主题思想,展现了作者对天主的认知和感情,充分表达了神人之间的密切关系。以下试就其建构技巧和表现的内涵,看天主的全知全能,天主的全善全爱,及思维与生活三个主题。
 
壹「时空设计」凸显天主的全知全能
    作者深切的体悟天主的全知全能,在通灵的心思和笔触下,透过时空设计的技巧来表达。时空设计的烘托,在诗中有如场景、有如布局;人的联想和感觉,随著诗人所安排的空间更替、时间变易,而作出视点式的转移,使诗充满了节奏性的动感。
    7我往何处,才能脱离你的神能?
     我去哪里,才能逃避你的面容?
    8我若上升於高天,你已在那里?
      我若下降于阴府,你也在那里。
    9我若飞往日出的东方,
     我若住在海洋的西方,
    l0你的双手仍在那里引导着我?
      你的右手还有那里扶持着我。
    时间伯速率与空间伯转移:作者用了「飞」字来形容人以动作移动所能有的最快速度,且是一句紧接一句的标出空间的转移情况,由一个方位转到另一个完全反向的方位,其速度之快,在感官上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视觉意象。时间上的急促,空间变动之快,令人目不暇给,犹如电影中的快速镜头,予人一种明快的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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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压缩与空间的扩张:这是作者另一种高明的时空技巧,人在极短的时间中,「上升高天」,「下降阴府」,整个宇宙空间在一瞬间跑遍了。如此,诗人浓缩了人在空间转动所需的时间过程,也扩大了在人意念中的宇宙空间的广度。
 13你造成了我的五脏六腑,
       你在我母胎中缔结了我。 
14 我赞美你,因我被造,惊奇神奥,
       你的工作,千奇万妙!
       我的生命,你全知晓。 
15 我河时在暗中构形,
       我何时在母胎造成,
       我的骨骸你全知情, 
16 我尚在母胎,你已亲眼看见,
       世人的岁月尚未来到以前,
       都已全部记录於册表,
       都已全由你预先定好。 
17 天主,你的策略,对我何其深奥!
       你策略的总数又是何其繁浩! 
18 我若去计数,而它们多於沙粒;
       设若数到底,我仍同你在一起。
    诗人经验中的时空:在上述7-10节中,可说是由方位移动下凸显的时间速度,形成明快的节奏感。而13—18节,则采用了主观经验中的时空,以「岁月」来指出时间的悠长,人的意念在空间延伸所表现的节奏是缓慢的。人在母胎中成形,渐次成长,由无知而具备知识,明了天主对人的爱的计划,经验自身在物质变易的世界中的实况。「岁月」可说是人由潜能而至实现此一过程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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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间的凝聚:与空间的扩张相反,主要在视野缩小,凝聚在一个固定的范——母胎,这是经过刻意选择的焦点空间,一切令人「惊奇神奥」,「千奇万妙」的工作,都在这小小空间里实现。
    从上述的时空设计看来,作者似乎刻意的运用这一技巧,他首先用了「何处」(7节)、「何时」(l5节)的点题方式,来引发读者的注意力。在描述空间时,以「上下」、「东西」的方位,来说明广大无垠的宇宙领域。但宇宙之大,总比不上全能天主的伟大,即使人能以某—单位数字量化宇宙,但天主却不能量化,他是在空间幅度外无限地存在。他遍及万物,连人的「五脏六腑」都触及,人在「母胎中形成」的过程,它都了如指掌。他又超乎万物,万物由他而来,因而诗人惊叹自己受造时天主的美妙工程,天主奥秘的临在,也仿佛感到无法逃避处处都在的天主「面容」。
至於时间,时间是在变动中产生的,一是由於方位移动所需的过程而形成;另一是由事物本身的变化、发展、成长的过程而形成。作者充分把握了这两种时间观念,巧妙地加以运用,因而产生了动静虚实的诗趣。人依时空而存在,是过程性的受造物,有所谓「过去、现在、未来」。但天主却不在时间中,她是全善的神体,本质不变,不受时空的限制和测量,无过去与未来,只有永恒的现在。天主无始无终,未有人类之先,她已存在,岁月未来之前,她已知晓一切。他不会因「过去」而淡忘,不因「未来」而迷惘,一切的一切都在她永桓的「现在」中,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
 
贰「对比与渐层」表彰天主的全善全爱
天人之间的对比
「对比」是圣说一三九篇中所含有的另一技巧。对比的方式能使诗意更形生动活泼,往往是两个对立点,在对立的场合中,形成某种距离和张力,也能成为某种调和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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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位的对比:(参阅8一9节)如上 / 下;高天 / 阴府。东方/西方;这种对比的技巧延展了空间的广度,令人大有海阔天空;无涯无尽之感。
    光明与黑暗的对比:(ll一l2节)光 / 暗形成了某种对立性的张力,光明与黑暗各有其互不共存的领域,失去光明的地方就成为黑暗;光明所在之处,黑暗就荡然无存。作者一面提出这样的对立性,一面指出「黑暗与白昼」为天主来说同样光明,因为天主自己就是光,在他内没有一点黑暗(若一5;默廿23—25)。这足以令人了解光与暗的对立,只是人在有限失控中的概念,无限的天主却超乎这些对立现象之外。
天人的对比:这是作者非常成功的强烈刻划手法。作者用「你一我」来表达天人间无可言喻的距离,天主是超时空的主宰。人是时空范畴内的受造物,在「天人追逐」的一幕中(7一l0节),更易令人感受到这一点。诗篇中的「飞」字,形容了人所能有的最快速度,尽管人施展一切技俩,上穷碧落下黄泉;但天主比人的意念更快,人无论采取抗拒或逃避,都无法脱离天主的神能,也不能逃避她的面容,天主始终是绝对超越一切的天主。
渐层式的手法
    作者的高妙就在此,一面以对比技巧,来说明天人间超越与限度的悬殊对比;一面又以渐层式的手法,来表彰自己所体认的天主是个全善全爱的天主。天主的全能全知和绝对超越的本质,不会令人对他畏缩不前,反而令人感到她的可亲可近,这不能不归功於作者对渐层技巧的运用。所谓渐层式全是基於一种大小、远近、强弱等的层次上所形成的秩序,予人层层递进的律动美感。
天主从远处看人:人的姿态或「坐」、或「立」,人的活动或「行走」、或「躺卧」,天主都察觉无遗。
2 我或坐或立,你全然认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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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由远处已明彻我的思考。
3 我或行走或躺卧,你已先知,
  我的一切行动,你完全熟悉。
4 的确,我的舌头尚未发言,
  上主,看,你已经知悉周全。
天主在人身旁:天主对她所种爱的人给予荫庇、引导、扶持。在人还未懂得分辨左右手之时,天主的祝福早已包围著人的整个生命。人无论在哪里,常有天主的引导与扶持。天主的慈面在万物中,在人生的旅途上,不断地显露;天主的温情、主动并不因人心的冷漠、顽抗而中止,天主自己要来驱散人内在的愚妄和黑暗。
5 你将我的前后包围, 
用你的手将我荫庇。
6 这是超越我理智的奇事,
  也是我不能明白的妙理。
7 我往何处,才能脱离你的神能?
  我去哪里,才能逃避你的面客?
8 我若上升於高天,你已在那里,
  我若下降於阴府,你也在那里。
9 我若飞往日出的东方,
  我若住在海洋的西方,
l0你的双手仍在那里扶持着我,
  你的右手还在那里扶持着我。
11我若说:愿黑暗把我笼罩,
  光明变成黑暗将我围包;
l2但黑暗对你并不蒙胧,
  黑夜与白昼一样光明,
  黑暗对你无异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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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主在人内:他缔结了人的生命。作者用「骨骸」、[五脏六腑]、「暗中构形」等字句,犹如天主钻入人的母胎内亲力亲为一般,令诗人感慨惊讶这种鬼斧神工的精心设计。 
l3你造成了我的五脏六腑,
  你在我母胎中缔结了我。
l4我赞美你,因我被造,惊奇神奥,
              你的工作,千奇万妙!
              我的生命,你全知晓。 
l5 我何时在暗中构形,
    我何时在母胎造成,
    我的骨骸你全知情。
这些由远而近,由外而内的秩序,充满了大镜头、小焦点的视觉动感,无非在说明全能全知的天主基於他本身的善意,对人充满了抚爱,不但创造了世界,给人宝贵的生命,尤其乐於与人同在。天主的「看」象徵了她的全知,她对人了如指掌;也代表著她对人的注目和关怀,因而诗人不会感到局促不安。相反地,因著对全善全爱的天主的信赖,享受着天主鉴察下的舒畅,沐浴在上主充溢柔情的眼光下。她的「面容」代表了她对人的慈爱俯就,不惜自我显露,自我给予。因而诗人敢於以「你、我」朋友式的称谓,来表达对天主全能、全知、全善、全爱的深刻体认,以整个的情怀,配合了诗的素质,完成这篇精妙绝伦的圣咏。
 
参、思维与生活的结构
如果把全诗再浏览一遍,又会有另一种新发现,明显地,它是由思维与现实两种气氛所形成。2—l8节可说是诗人思维框架中的时空情景,一如前文所提及的时空设计、对比手法及渐层技巧所表彰的天主的全知全能、全善全爱。在诗人的思维境遇中,透过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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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暇思,上下东西任意翱翔,神人交往的亲密关系,足以令人神往。思维能被视为主观心理运作的过程(这并不否定天主能藉著人的内在主动与人相遇)。然而,我们也得承认意象中的时空与现实的时空,的确有根大的差距。且看诗人在妙思之後,回到生活的实况.全诗的气氛也为之一转。
l9  天主,恨不得你隽杀掉恶人,
   叫流人血的凶手远离我身!
20 他们无法无天地亵渎你,
   他们不忠不义地攻击你。
2l 上主,憎恨你的人,
我怎谈不痛恶?
   上主,背叛你的人,我怎能不厌恶?
22 我对他们深恶痛弃,
   视他们为我的仇欣。
23 天主,求你检察我,洞知我的心曲;
   天主,求你考验我,明悉我的思虑。
24 求你来你察看我,我是否走人歧途,
 以你引导我迈上永生的道路。
从这几节诗歌来看,我们能发现诗人从思维中落实到具体生活时,面对天主的美善与人性丑恶的事实,感到痛心疾首。诗人顿觉自己立於善恶之间,恶势力逼迫著人背离天主。而诗人的第一种态度是,切愿全心投奔无限美善的天主,又因为确认她的全知而感到此心可证日月,并为天所鉴察。诗人的第二种态度则是诅咒恶人。关於这一点,可从诗的角度及宗教的角度来看。首先自诗的角度而言,诗是抒情的,毫无保留地披露了诗人的真实情感。而由情到文宇的过程中,诗人只他所处身的事件,划出了某种距离,使激荡的情绪渐趋平稳,较为客观地面对现实。其次,从宗教的角度来看,诗人沉浸在天人相遇的思维中,体味天主的全知全能、全善全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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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心灵趋向与人亲近、与人同在的天主,这种祈祷的功力,不难使他逐渐为天主所转化。因此,诅咒恶人不一定是诗人最後的取决态度。
综合以上对圣咏一三九篇的技巧分析、结构内涵,我们必须承认,一个基督徒的祈祷是双面的,是祈祷生活化,也是生活祈祷化,二者紧密相连,相辅相成,无论是直观式的祈祷,或是理性反省的祈祷,都该成为我们信仰生活的原动力。
(本文作者为玛利亚方济各传教女修会修女,辅大神学院毕业,今从事大专学生工作)
 
参考书目:
①韩承良,圣咏释义。思高出版,一九八O年。
②黄永武,中国诗学设计月。巨流印行,一九七六年。
③张振东,时间的基本概念。哲学用文化十六卷二期,一九八九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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