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温州平阳救恩堂的主日崇拜上，不少前来聚会的基督徒看上去表情都比较沉重：近期以来教会因为教堂顶部的十字架都在紧张的气氛中度过，再加上这一周21日凌晨的冲突，聚会气氛更是凝重。
他们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是，即便有21日凌晨的冲突事件，教堂顶部陪伴了他们十六年的十字架还是注定要被拆除。
7月21日凌晨三点左右，本是多数人还在睡梦中的时间，温州平阳县水头镇救恩堂内外却是一片混乱。因为拒绝本教堂的十字架被拆除，一些基督徒与前来执行“任务”的警察发生了冲突。
事情的起因要回到去年。2013年浙江省政府开始推行“三改一拆”三年行动，改造旧住宅区、旧厂区、城中村和拆除违法建筑。从2013年推行以来到今年5月底，浙江全省累积拆除违法建筑近1.99亿平方米，腾出改造用地10.46万亩（据《浙江日报》2014年6月）。
“三改一拆”成为获得包括基督徒在内广大民众认可与配合的一项行动。然而在宗教拆违领域尤其是到基督教界，让基督徒颇为不能理解的是，合理合法的“三改一拆”演变成一出出强拆教堂十字架的风波，并且伴随4月底温州永嘉县三江教堂被完全拆除这一标志性事件，温州地区教堂十字架遭强拆的范围越来越扩大。
救恩堂也被列入拆违名单，最终得到的通知是要被“拆十字架”。7月21日凌晨，无论是打算在半夜强拆救恩堂十字架的执行者，还是前来守候拒拆的教会信徒都没有料到的是冲突升级，双方发生冲突以至于造成十余人受伤流血的事件。
救恩堂7月21日凌晨的冲突
事实上，温州有数十家教堂遭遇半夜被强拆十字架的经历。在当地一位年轻的牧者看来，这种拆十字架的“执法”行动不仅缺少正当的解释，而且方式与方法上升到“令人恶心”的程度：夜间“偷袭”、“强拆”、“像贼一样”。因为担心教堂信徒的反对，这一行动往往在夜间发生，甚至有些教堂外围被安装监控，监视教会人多人少的规律，找到“合适的机会”（夜间，教堂里人很少甚至没人）就强行到教堂，将教堂围住，强拆十字架。
收到拆违通知与“要拆掉十字架”警告的救恩堂也一直在处在“防备”状态。由于担心像其他已被拆十字架的兄弟教堂一样，救恩堂里曾举行过特殊聚会，堂委、同工、信徒，一同商议如何防止半夜三更的“偷袭”与“强拆”。
21日凌晨发生在救恩堂的冲突造成十余位基督徒受伤流血、数位重伤者至今还在医院。据一位在冲突中受伤的W弟兄回忆，整个冲突大约持续了2个小时。
W弟兄对福音时报回忆了当晚大概的过程。“20号晚上，他们出动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把平阳县的弟兄姊妹联络在一起。在各个路口派专车等候盯着，一旦‘有情况’就通知所所有人。后来我们大家得到通知‘有情况’。”
“大概在晚上十点多他们派出车队。当我们收到这样的消息时，很多人都去了救恩堂。我也在现场。接近21日凌晨两点，他们的队伍全部到了，所有人下车并排成方队战列整齐。我们弟兄姊妹看到他们人那么多，回到教堂前面的位置。教堂的大门是关着的。门外有十几个弟兄姊妹在守护，拒绝他们进入教堂大门，门内有弟兄姊妹在齐唱《十字架是我的荣耀》。”
“他们人很多。后面的指挥官让他们冲，我们里面的弟兄姊妹在高声唱赞美诗，外面的弟兄姊妹手挽手阻挡他们的前进。这个过程中，我们一直在高喊‘反对暴力强拆’。他们拿着盾牌，用盾牌击退了我们。但是他们也没有推进来。我们也没有退路了。”
“几十秒后，领队的指挥官再次叫他们冲。这一次就开始打人了，没有理由地，见到人就打。”
“他们拿着盾牌、铁棍，将我们打散了。有好几个人被打倒在地上，流血了。看到这种情况，他们才停止了打人。我们没有让他们进入教堂大门。”
“我们打了110报警，但大概凌晨四点钟他们离开后，直到早上六点多，110才有人来。”
教会承认存在违建 曾表示配合拆违
据福音时报了解，为响应浙江省政府大力推行的“三改一拆”行动，平阳县人民政府自2013年2月开始组织实施在该县的相关行动。在此背景下，平阳县水头镇环城北路救恩堂于2013年上半年曾被举报，原因是“违建达500多平方米，影响了后座房屋的通风和采光”；至七月底有人发帖称，该教堂在被举报之后“不但没有拆除，反而利用节假日突击违建” 。
救恩堂加层违建被举报、却迟迟没有解决的消息，于2013年7月底发布在温州地区门户网站“703”贴吧“三江温州”中，跟帖百余条。
上述信息得到水头牧区一位牧师的肯定。在救恩堂所在的水头牧区，H牧师表示该教堂手续齐全，唯一存在违建的地方是，教堂附属楼被批盖三层、建十余个房间，而教堂在上面多加了一层。这一加层违建的情况于去年被举报，没有及时处理而不了了之。
等到今年4月份，“三改一拆”行动宗教拆违领域，温州地区的三江教堂成为焦点。从结果看，这一教堂存在大面积违建，最终以令人错愕的全部拆除而告终。从那时起，温州地区大量有教堂开始接到拆违通知，紧接着，大量教堂的十字架被撤掉或整改。
平阳县水头镇救恩堂于今年5月份前后收到通知。据当地教会同工回忆，教会起初被警告 “拆掉违建的地方，否则拆除教堂的十字架”。鉴于还未平息的三江教堂事件，救恩堂同工表示愿意配合拆违（拆掉救恩堂附属楼违章加盖的第四层），条件是“不要影响附属楼的其他三层。”
救恩堂的信徒说到，事情在一个多月内的变化是起初坚持要拆掉违建部分的声音，之后改为了“只要拆掉十字架，违建的地方可以不追究”这样的说法。这一说法让不明缘由的救恩堂信徒实在不解和挣扎，一方面，信徒希望教堂建筑少受影响，以免影响正常聚会和其他事宜，但拆除十字架也让基督徒心有不忍，很难抉择，毕竟十字架是基督教的重要标志，而尤其是半夜偷拆强拆的做法更让一些信徒难免感到愤慨。
事实：“违建”不止一点点
平阳县政府办公室印发的“三改一拆”行动规划中对拆除范围的说明：（四）拆除违法建筑范围。非法占用土地建设的建筑，未取得相关规划许可证或者未按照相关规划许可证的规定建设的建筑，违反公路、河道等有关法律、法规建设的建筑。
福音时报同工调查得知，救恩堂最初的土地证上只被批了两亩多土地。但1998年落成的救恩堂，目前占有的地基超过了最初的土地证所批准的，同时相关许可证件也还迟迟没有得到落实。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已经存在和使用了至少17年的教堂竟然没有符合实际的正规证件，这使得教堂处于违建名单之列。
事实上，面临类似困境的不仅仅是救恩堂一家。据称有“东方耶路撒冷”称号的温州地区相当一部分的教堂都存在证件不齐或违建的问题。（ “先建后批”“少批多建”这是温州地区建筑物的普遍情况，教堂方面证件不齐有教会历史原因，有当地政策环境的原因，本文在此暂不论述）温州地区还不知有多少这样“违章”教堂。甚至一些“黑户教堂”因“三改一拆”的推进面临被曝光。
对待众多的“违章”甚至“黑户”教堂，拆掉十字架这一基督教堂符号，显然可以起到一定的效果：让温州在外表上看上去没有那么多的“违章”宗教建筑。但类似的事件不禁要人思考，这些因“三改一拆”曝光的“黑户教堂”，究其原因根本是因为中国社会和中国教会过去十多年的环境积累造成的。过去十多年，中国社会的许多方面都仿佛处于“野蛮生长”的时代，法治、环境、建设都不健全，教会也不成熟，因此造成了“黑户教堂”这一群体，那么到了更为强调法治化和可持续化发展的今天，历史问题造成的“黑户教堂” 只是一声令下、一刀切式的拆除，是否过于简单粗暴？如何合理的规范和管理、疏导这一历史问题，是否更值得思考与探讨？
基督徒：愿为十字架受苦 但粗暴拆除拆十字架让人受伤
不是所有的基督徒都清楚教堂的证件是否齐全的事实。大多数基督徒看到和非常不能理解的是，为何“三改一拆”来到教堂之后，没有拆违，却将矛头指向基督教堂顶部的十字架？
“一些基督徒未必能够准确的说出十字架所代表的真正含义，但他们对十字架的感情都不会离开耶稣基督救赎的恩典。”H同工对福音时报解释了十字架对基督徒的重要、基督徒对十字架的感情。他表示，“三改一拆”的宗旨他们支持，但如此集中、简单和粗暴的针对十字架，让信徒的宗教感情很难不受伤，因为毕竟十字架是基督教最重要的标志之一。 “所有的基督徒都相信十字架是救恩的标记，在我看来，基督徒就是要传扬、背负十字架，跟随耶稣。所有的基督徒看到十字架就会像看到耶稣基督为我们在十字架上钉死，他的死挽回了我们的生命，给绝望的人带来喜乐和盼望。”
“温州教会在‘文革’期间也受到严重的打压，很多信仰的前辈受到迫害，被‘戴帽子’、游街甚至流血；其实在整个基督教会的历史中，跟随耶稣都代表了受苦受难，从使徒时期开始，教会的发展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他看来，两千年基督教的传统非常强调十字架与受苦精神，中国的基督徒也继承了这一宝贵的传统，并且因此在文革等艰难的环境中传承了信仰，也因此对十字架精神有更深的感情，以至于有传道人总结说，过去中国传统教会的神学就是“受苦神学” “十字架道路”，而在改革开放之后，教会再度复兴，信徒们也在修建教堂时把十字架作为重要的标志，尤其是温州教会喜爱在教堂外竖起红色的十字架来表达对受苦和十字架传统的推崇。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今天要为教堂竖起的十字架受苦。虽然信徒们乐意为十字架忍受这样的苦难，但H同工等人依然无法理解、并且反对因为拒拆十字架带来的“苦难”。“为什么要针对教堂的十字架？（十字架）存在了那么多年，妨碍了谁呢？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违章建筑？”H同工在当地牧会多年，温州地区被爆教堂十字架被强拆以来，他一直在强烈反对。
“三改一拆” 十字架成矛头？
温州基督教在过去三十多年间经历了迅速发展。外地人来到这里，走在大街上，每隔二三里就会看到一个红色的十字架，“心里会受到很大的安慰，我们敬重、爱戴十字架。”此前温州地区另一个教会的同工对福音时报说。
“十字架本身是木制结构，本身不存在颜色的问题，但是我们认为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时，他的鲜血染红了十字架，所以十字架的红色代表了耶稣的宝血。”他补充道。
但让上述同工在内的绝大多数反对拆十字架的基督徒不能理解的是：针对教堂违建执行“三改一拆”时，其焦点是转向十字架。 “没有解释理由，来拆违的执行者说这是‘上面的政策’。”一位同工说。
温州永嘉县三江教堂4月28日被完全拆除之后约50天，浙江省基督教两会成立了两个专项工作小组，以帮助基督教堂或活动点合法化、规范化。浙江省基督教协会会长顾约瑟牧师接受采访时对福音时报表示，浙江省基督教“两会”在支持三改一拆，但对于地方执法者的拆除十字架的做法，他也表示无法理解和无奈：为何一方面强调拆违，实际行动中却如此强势的针对教堂十字架。
“（教堂）超高的、超面积的、超大的……”这样的教堂在收到拆违通知后，在接续的处理中，往往不再针对违章部分的拆除与整改，教堂顶端的十字架成为了焦点。
顾约瑟牧师对此表示“想不通”、“很痛苦”，“求上帝安慰教会”。
中国基督教全国“两会”亦在三江教堂被拆除两周之后发布一份“公开信”，称“近日，浙江省各地又出现了教堂的十字架陆续被拆除或移位的情况，令人不安。众所周知，十字架是基督教重要标志之一，凝聚着信徒朴素的信仰情感。如果没有超越当初建造时的设计标准、也不存在安全隐患而被随意地强行拆除或移位，我们认为这样做是极不妥当的，应当立即停止！”
即便有声明、有律师出动、有帮助教堂补办手续以合法化的专项工作小组的成立，浙江省尤其是温州地区依然不断爆出教堂十字架被强拆的消息。“104国道、省道及高速路旁边，所有教堂的十字架，恐怕都是保不住。”有同工根据“三改一拆”的文件猜测。
由于没有正面的解释、没有合理的说法，当地基督教与政府之间的信任（不论之前有多少）已经产生了极大的裂痕，“宗教逼迫”等等各样的猜测也广泛滋生。
其他还未被拆除十字架的教堂，仍在“无奈”的“观望”中。有地方教会同工告诉福音时报：目前只能观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拆十字架的命令就来到教会了；即便自己不拆，他们也会来拆；即便抗拒，他们也会来强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