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梵关系迈向融冰?
中国与梵蒂冈一九七五年断绝外交关系后,六十年交恶关系最近迈向融冰。英国《卫报》报道,盛传的中梵洽谈协议称:教宗方济各的外交团队将允许中国政府插手主教人选,以解决双方高度争议性议题。
但现年八十四岁的天主教香港教区荣休主教陈日君枢机批评,任何允许北京当局插手主教人选的协议,不啻“束手投降”。他又说教宗对中共杀害成千上万人民及迫害天主教情况不够瞭解。
我对龚品梅枢机之所闻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在上海一所天主教会初中读书,校长是著名画家丰子恺先生。
一九五一年十月,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明令取缔“反动组织”天主教圣母军,颁布“上海圣母军人员登记及退团办法”。接着上海市公安局举办“圣母军罪行展览会”,我们天主教会中学是“重灾区”,每个同学必须参观,并组织讨论批判圣母军。
而参加圣母军的同学全部倒了霉。他们似一九五○年上海市军管会命令日伪、国民党反动派的党政军警宪特份子,必须登记一样,过了登期限没有登记的人,有一个抓一个坐牢监、判刑。然而当年的同学一般只是十二、三岁、十四、五岁的少年儿童,在政府的限时限刻及老师每天催促下,有的同学不想登记,哭喊叫闹宁可以身殉教明志。
与我同桌的一位同学,满脸伤感忧心忡忡悄悄对我说,他父母决定遵循上海天主教龚品梅大主教教导,“不投降、不退让、不出卖”圣母军,让他即时辍学,暂时离开上海返回家乡,绝不去军管会登记退出圣母军。
这是我第一次聆听到龚品梅大主教的芳名。
曾参加圣母军的同学从此以后入了“另册”,记进人称“魂灵袋”的档案中,一辈子如影随形跟随你到每一个工作的单位和地方,永远留下曾经参加“反动组织”圣母军的烙印。一生中的升学、特别是进大学,毕业后的求职,入青年团、共产党,参军、提拔当干部等一切“好事”,全部失之交臂,而且成为每次政治运动的“老运动员”、批判斗争的对象,甚至被劳教、劳改。有的老师在圣母军担任职务,登记后牢监是没有坐,但不准再做教师了,要限时限刻离开上海,到青海、新疆、内蒙古等边远艰苦地区当劳力工作。
一九五五年九月,上海市公安局以“天主教龚品梅反革命集团罪”,一日间逮捕龚品梅、金鲁贤等三十几位神父及骨干教徒一百八十多名。随即上海市公安局举办了“龚品梅反革命集团罪行展览会”。一九六○年上海大主教龚品梅,以反革命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其他人都判处重刑。
我对龚枢机之所见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因重覆传播江青三十年代在上海的丑闻,以现行反革命罪,身陷上海提篮桥监狱中专门关押反革命犯和重刑犯的监房。
每个监房三名犯人,与我同监的一位被判无期徒刑的老犯人一天向我诉说手铐的多种铐法后称;最厉害的是“飞机铐”,身体往前两臂上翘,铐子铐在左右肩膀,人像飞机姿势,任凭是“飞行员”身体,五秒钟内必定摔倒。痛得你在地下乱打滚,时间稍长就会残废。
他说:许多手铐铐法亲眼看到,但上“飞机铐”只听说有人铐过,但没亲眼见过!边说他指了指楼下单独行走的那个眼睛大大略略突出,双目带光炯炯有神、秃顶消瘦身材约一米六十左右,温文尔雅有学者教授风度的乾瘪长者,听说他就吃过“飞机铐”。此人共产党刻骨铭心的恨他,又与众不同的重视他,最严重的是不准他同人讲话。平时间间监房紧闭,唯有他监门大开,在提篮桥可说绝无仅有。他白天一个人一间监房,随时随地可以“自自由由”在楼面“趟一圈”走一走放放风,还批准可以在牢房里打打太极拳炼炼身体。晚上有一名劳动犯同他关在一起,夜里牢房才上锁。
曾听狱友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龚品梅大主教,所以我每天均在关心注视着这位长者。他羁押在我们楼下一层最靠边的一间监房中。天清气朗每周两次放风的日子,长者也同我们一起,在指定的场地中晒晒太阳,走上几圈,有时与大家一样,充当篮球场边的观众。长者时时露出慈祥的微笑,却从不与人讲话。
逢到阴天下雨不能在露天的场地里“放风”的日子里,我们只能在楼面上“放风”走几圈,甩甩手臂抬抬大腿,其时长者是不出来的。每次当我行近他的监房,好奇心驱使我,必定会居高临下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因为提篮桥每间监房的内部摆设,几乎大同小异,铁窗后樊笼中整齐地用被子,摺成有棱有角四方形的“?子”依墙而立;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它白天牢门大开,他有时在看看书,却看不清看的什么书,此外长者亦没有做“拆纱头”的劳动。当年提篮桥早晚可以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但没有报纸看,普通犯人唯一给看的书只有毛泽东著作;至于这位长者准许看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当我们牢门紧闭时,他可以步出监房,经常沿着楼面的栏杆踽踽而行,每次二、三圈或四、五圈不等,约半个钟头。他若无其事面露慈祥行走中不疾不徐目不斜视。不像我们一有机会楼面“放风”,诚如猴儿从笼子里一放出来,仿佛有了些“自由”,就探头伸脑东张西望走路无走相。从身形看他的腰背挺直,没有老态龙锺一步三摇的现象,尽管常年少晒阳光双颊泛白,但并未惨白;脚步的着力度和步履的间隔,从年近古稀关押约二十年犯人的标准,应该说体力尚佳。至于三餐囚食,同大家一样。
狱友说:这位大主教白天一个人关一间监房,又可牢门常开,似乎比我们自由,这一切似像“绣花枕头”,外面样子美轮美奂,其实内里却是一包草,日长时久实质上比我们要痛苦得多,箇中理由你是老犯人,谅必一定明白。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殊不知犯人最痛苦最恐怖的是一个人关一间监房,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八个钟头睡眠,漫漫白昼十几小时,龚品梅大主教根本没有机会同人交谈,放风时又不准与他人说话,要想发声只能对着墙壁讲话。
狱友略停一下,接着又讲:大约是一九六七年初解放军军管了提篮桥监狱,那晚是零下几度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军代表把几个顽固不化抗拒改造的犯人弄到场地上,特别叫这个老人把衣服脱光,只剩下一条内裤。军代表说,你不是相信上帝吗?现在你祷告上帝,就不会冷了;我再把你铐上“飞机铐”,看看你的上帝来不来救你,我倒要亲眼印证一下,究竟是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战无不胜,还是你的上帝神通广大!他边说边指挥人将老人上了“飞机铐”。仅仅过了二、三秒钟,老人就晕倒在雪地上。亏得在场有多年管理经验的提篮桥监狱干部,怕因此弄出“人命”,连忙劝说愚昧无知极左的军代表开了铐子,将老人送到监狱医院抢救,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监狱规定每二、三个月,犯人要搬换监房一次。对以上“传来之言”为了证实真伪,我有意询问了几位其时羁押的“老犯人”,都风闻上述“传来之言”,可以肯定“空穴来风不会无因”。
飞出牢笼继续普渡众生
龚品梅大主教,能在无产阶级专政的监狱里,遭受非人的折磨屈辱“生活”三十个春秋,尚能耳聪目明思维清晰顽强的活下来,简直是百里剩一的匡世“奇迹”!资料显示:早在一九七九年六月,教宗若望?保禄二世以“默存心中”,晋封身陷提篮桥监狱的龚品梅为枢机主教。一九八五年他被假释出狱,一九八八年因胃癌离开中国去美国治病。
我平反后移民海外,阔别二十多年后,有一次在电视中看到了虔敬诚挚身着枢机冠服的龚品梅枢机,使我欣喜雀跃,证实他终于飞出了牢笼,继续普渡众生,传布基督的福音。我特别想拜读龚品梅枢机的回忆录,瞭解他三十年的牢狱生涯,更想证实他在寒天雪地被戴“飞机铐”的一幕,惜乎夙愿未偿,至今没有看到他的回忆录。我询问过多位教中人士,他们说,即使龚品梅枢机撰写回忆录,以他的博大仁爱悯人律己的心灵,谅必亦不会叙述此类情节。
二○○○年三月十二日,龚品梅枢机主教“蒙主宠召”,享年九十八岁。他的遗嘱:当中国不再由共产党当权,将他的遗体安葬上海。
六十多年后的中国政府,一如既往盖棺论定“天主教龚品梅反革命集团”,圣母军为“反动组织”。上述讯息不知梵蒂冈有否获悉!
争鸣201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