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现已很少熬夜到凌晨,但今天我还是强迫自己静静地在电脑前写到现在。愿这篇文章能表达我对“陪我成长、给我教益”的本堂神父--宗长风主教--的敬慕之情!
(上图借用天亚社,特此明谢!)
宗长风是我的本堂神父,我读小学的时候,他就接替吴巴尔神父,成为上涧子教会复兴后第二任本堂神父。我还清楚记得,宗神父来我们堂区是在初冬,一天下午约是四五点钟,在会长的带领下,村里教友赶到离有二里外的胡家庄村口前呼后拥把宗神父接迎到我们村里,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自然也在欢迎的队伍里。
宗神父的腰直不来,文化大革命中,他的腰被几个青年用抡起的条凳打断了。这位身残了的神父来我们村前,总共建过多少座教堂,我不太清楚。我清楚的是眼睛里看到的一切。现在我数一数自从他来我们村后,十年间所建的教堂吧:上涧子天主堂,付家庄天主堂,半个城天主堂,北市天主堂,响桥天主堂,铺尚天主堂,胡家庄天主堂虽是在张三奇神父主持下建起的,但大部分材料都是宗长风神父卸任离开前准备好的!
如果说,今天基督信仰在人身上还能找到一丝坚持的话,那这份坚持在宗神父身上体现了“始终如一”的特征!他的性格耿直率真,有极强的感染力,在众多的教堂建设中,上涧子天主堂是他来户县地界始建的第一座教堂,当时真是全村教友齐上手。多年前,我在一篇未完成的小说--《哭泣的树》--中写的宗神父正是以宗长风主教为原型的。小说中我近乎真实地写道:
本堂神父是一位折了腰的老神父,雪窦总是亲切地叫他宗神父。雪窦之所以特别敬爱宗神父,那是因为他启蒙了自己的圣召。在宗神父的身上,雪窦找到要做一个神父的理由。宗神父来田城村做本堂时,雪窦才读四年级。他那时就开始给神父辅祭。宗神父是第一个在田城村做中文弥撒的神父。雪窦曾经很神气的和哥哥雪臣背诵过拉丁辅祭经文,可当辅祭的小孩再也不用背那只有神父自己的懂得的拉丁经文照样可以给神父辅祭时,雪窦也就在哥哥面前显得更为神气。因为,从此和哥哥一般大的那帮“家伙”再也不能用自己会背拉丁文而理所应当的独霸祭台边了。
神父很懂得哄小孩子。他不但让雪窦他们一帮小个子给他辅祭(前任本堂可不让,因为他们过于小了),而且还让他们在堂里领经。雪窦想起小时候,想起那个拉着他一点点长大的神父,心里不禁激动起来。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候他们一帮男孩子,一帮女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四旬期,因为在长长的四十天里,每天下午放学后,他们都争抢着来到教堂里,等着和全村里的教友一起拜苦路。神父早安排好了,每天两个领着拜苦路。雪窦感到惊奇,那时候的小孩子,不论轮没轮到自己领经,都十分认真的跪在堂里和大人们一起念经,唱歌,望弥撒。甚至没有人会想到别的地方去玩儿。放学回家后,教堂成了另外一个学校。小孩子们一起来学圣歌,等着和大人一起进堂念经。雪窦还记得学校里的老师说过的话,信天主教的学生比不信天主教的学生聪明懂事,语言应用发展快。他们总结的原因是,这些学生从小和大人们在一起念经,很自然的锻炼着记忆和语言表达能力。
不可否认,教堂是培育信仰最好的一个学校,也是人性道德培育好的地方。在田城村,教堂是人们生活的重心。雪窦还能想起,全村人在宗神父的带领下一起修建这座圣堂时的情景。那时的村民诚实纯朴可爱,唯一的原因是,对天主的信仰还存留在人们心中。雪窦已不记得自己总共得到过几碗花生,按宗神父的规定,每天领拜苦路的两个人,弥撒完后可以到修女处领一碗花生。那时的生活,开心、快乐、有趣。信仰也正是在那时进入雪窦的生命。
这几年,走南闯北的雪窦明显地感觉到,当一个地方的人以教堂为自己生活的重心时,那个地方的民风就会敦厚朴实,人们不大会尔虞我诈,诲盗诲淫。相反,当民心乏主,不知所崇的时候,现代金钱、权力、美色的风潮中人们敢做敢为几乎到肆无忌惮的地步。雪窦不知为什么,总会感到心痛。他想自己不会是杞人忧天!可是,人生活的混乱是清晰可见的。不拿远处说,就自己的村庄来说,雪窦也知道人心慢慢偏位了。
到了堂里,雪窦在圣体前跪了一会儿,就到宗神父的房间。神父刚吃过饭。见是雪窦,宗神父大喊着伸出手走了过来,并一把抓住雪窦的手。“几年没回来了?”神父一边紧握着雪窦的手,一边用另一只老迈的手在雪窦的背上使劲地拍打着。
“不是为了遵照你的教诲吗?你经常说,修道人跟随耶稣,就要能不牵挂家人。所以我……”雪窦已习惯了宗神父的拍打。当神父高兴时,一直会这样。
“噢!不说这个了。快坐下来,你这次有没有给我带书回来?”雪窦一听神父又说到书,就想要哭。雪窦看着这个七十二岁的老神父,一头短扎扎的白发紧贴着头皮,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地直划着,或蛮横地斜插着。唯有那一对眼睛在鼓囊囊的眼袋里圆溜溜地滑动着,并发出一丝修道人特有的喜悦慈祥神光。身上还是那身深蓝色的中山装,上身披搭着那件熟悉的黑呢子大衣。但雪窦不太明白的是,这么一个老神父,却整天惦记着搜罗书看。雪窦每次回来,神父总是会问雪窦给他带什么书回来了。而且也极爱和雪窦谈书里的事。雪窦坐在那里,他在等神父洗吃饭后的手。
宗神父是个乡村本堂。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叶开始,他就在修道院读书,可当时修道院读书已经开始不能正常。外籍传教士早在1951年初已经基本清除净尽,除了收监的,剩余的已全部驱逐出境。1958年新政府开始内部“整理”天主教会,同时也在“整理”新中国。所以,这时即使在修道院里,也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不可能多读书。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前,他终于匆匆圣了神父。然后就批斗、挨整、劳改。他的腰就在那时被人打断的。对于他的腰,他很少给人提起,虽然大家都能看到,也都知道。但是他很少给人说起自己为信仰被殴打致残的事。只一次,他给雪窦说过。那时雪窦已入修道院,神父说这些话是为鼓励雪窦。神父说,做神父是需要勇气的。不单需要承受折磨,承受牺牲生命的勇气。更需要的是宽恕的勇气,爱仇人的勇气。而后者比前者更难做到。你想想看,十几年前围着把长凳挥起来打你的人,用图钉往你脑门儿上硬按的人,用砖头迎面拍你连眼都不眨一下的人,在三九寒天端盆冰水让你脱掉鞋袜,卷起裤管在冰水里站一整天的人现在就生活在你周围,或者就坐在下面听你讲道。你的心要保持平静,要用爱与温和的态度去和他们打交道真的是需要绝大的勇气,更重要的是当你看到他们对以前的行为毫无悔意,现在又变弄着手法继续欺哄钻营时,从心里真正的去爱,去宽恕就更需要勇气。不要想神父会自然而然地原谅,神父心中永远不会有仇恨。神父是人,他要做到这一切同样需要努力。
宗神父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雪窦不得而知,只是他从神父的话语中真的听不到一点怨恨了。当然,雪窦也不知道到底是村中哪些人,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以打人为乐,以流人血为自己神圣的使命。但是雪窦知道,村中原来的教堂是被自己村子里的人拆掉的。这活儿不可能是几个人干的。每当想到这里,总有一幅图像在雪窦眼前晃动,那就是,他看到眼前的有些村民突然变得年轻了,他们个个挽起袖子,向手心吐口唾沫,爬上屋顶,让瓦片在空中乱飞。几个热情的妇女也不示弱,她们争先恐后地拿着木棍把教堂窗户的彩色玻璃敲碎,她们有的人手里也许还抱着孩子。但是孩子如何能阻止革命的热情。当然,雪窦的这幅图像当中,也有许多被召集起来站在旁边观看的人,他们有的人在流泪,有的人很不自愿地在鼓掌,也有的人面上暴涨着愤怒,有的正被几个小青年以掌掴面……
然而,现在这一切在雪窦面前变得柔和起来了。当他小时候淘气时,他可以摸李大叔的胡子;可以抓着胡大叔的手,让他抱着自己晃一圈。当然,他还可以在山春大姐洗衣服时拾起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溅她一身浪花后,扭头就跑。雪窦长大了,每次重回故里,他真不敢相信,这些对他那么温和微笑地大叔大爷们,这些整天在堂里念经的教友们会在几十年前做过打人拆教堂的事。可不论信与不信,毕竟有人被打了,而教堂也的确被拆掉了……
现在,宗神父问起书。这竟让雪窦从这个从苦难年代过来的神父身上开始浮想联翩。是的,时代没有给神父机会。他失去的岁月不可能再追回来了,可是读书可以补人生不足的地方。尤其让雪窦感动的一点是,当宗神父有一次提起一位著名的老主教(按指金鲁贤主教)时,他无比敬慕的说,那可是中国为数不多的神学博士啊!然而,在雪窦现在的心里,为神学博士而惊羡的神情似乎让他很有点不能理解。
宗神父被秘密祝圣为开封主教后,(个中细节,原也是道听途说,今见天亚社新闻,方确定宗神父早是宗主教了)生活由此变的极为凄惨起来。他最后建成的“响桥天主堂”成了自己养老的地方。农村教友照顾神父,自然很难周全,神父腰有病,最后这几年,开始排尿困难,常年需要用导尿管方可。其间所受之苦,常人难以想像。但他的心一直是自由的,我进修院后,在春节期间,前去探望过几次,谈话中,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一丝抱怨。
听到宗神父去世的消息,我心中泛起阵阵酸楚。白天的烦躁让我无法回忆这位可敬的神父。此时,夜深人静,我心沉寂。看到一位网友在天亚社报道下的评论,不觉心灵为之振奋,评论恰如其分地说道:“干干净净的一位牧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己 !做主教就当似宗长风,心灵乘‘长风’遨游天主的自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