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府投入巨资在全球大量建立孔子学院，不少美加有识之士质疑，在中国有太多农村学生失学，和在条件恶劣的学校上学的情况下，出于教育人权的考虑，这至少是不合适的。
今年是孔子诞辰2564周年，而今年9月28日是中国全球孔子学院建立10周年纪念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向全球孔子学院建立10周年所致的贺信中表示，孔子学院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过去10年，中国已经在全球123个国家和地区，一共建立了465所孔子学院和713所孔子课堂。不过，雄心勃勃、春风得意的全球孔子学院，最近却接连遭遇重大挫折，陷入一种颇为难堪的国际窘境。
据法国国际广播电台（RFI）10月4日报道，加拿大多伦多市教育局以投票的方式，决定停办孔子学院。另据路透社10月2日报道，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10月1日宣布，将终止与中国孔子学院合作——这是一个星期以来第二所与中国孔子学院停止合作的美国大学。9月25日，国际著名的芝加哥大学宣布终止与孔子学院合作。
这已经不是孔子学院第一次遭遇重大挫折了。今年6月18日，多伦多教育局投票决定暂缓引进孔子学院，中国政府对加拿大施加文化影响的努力再度受挫。此前，该国的著名大学马尼托巴大学（University of Manitoba）和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UBC，又译“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或“卑诗大学”）拒绝让孔子学院落户。去年7月，位于大多伦多地区的著名大学麦克马斯特大学（McMaster University，又译“麦马士达大学”）关闭了校内的孔子学院。
抛开政治（意识形态）与国家安全（间谍）方面的因素，孔子学院不受美国和加拿大的高校和中小学待见，是情理之中的必然。首先，美加两国高校的核心价值是“学术自由”和“教授治校”，所以美国教授无法容忍自己的学校，在与外部机构合作的过程中，被设置种种限制，因为这违背了学术自由的核心价值观。
其次，美加两国的高等教育和中小学教育的核心教育理念是“自由教育”，亦即旨在培养学生成为思想自由、人格独立、具有批判性和公民性的人；而孔子思想中的“忠君”核心理念，则与“自由教育”格格不入。再者，中国政府投入巨资在全球大量建立孔子学院，不少美加有识之士质疑，在中国有太多农村学生失学，和在条件恶劣的学校上学的情况下，出于教育人权的考虑，这至少是不合适的。
根据中国政府外交部和隶属于教育部的国家汉语国际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简称“国家汉办”）的共同说法，孔子学院的中外合作是平等的。也就是说，孔子学院合作双方的任何一方，都有权终止合作。目前，大学里的孔子学院的合作模式一般是，中国国家汉办出钱、出人、出教材、提供奖学金和交流项目，外国大学提供孔子学院的办公场地和教学场所。
中小学孔子学院的合作也类似。因此，既然是平等合作，美国和加拿大的大中小学不愿意继续与中国国家汉办合作孔子学院，或者不愿意再继续合作了，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更何况，中国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此，指责美加大中小学不合作是没有道理的。
孔子学院的中小学合作，注重给学生教学汉语，让他们了解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增加对中国的好感。在大学里，孔子学院的合作虽然也有这些目的，但还有别的目的，主要是促进汉学的研究和发展。
由于汉学在西方国家，总体上处于边缘学科的位置，所以能够获得的国家/校方拨款和社会/民间资金援助是很有限的。因此，中国国家汉办愿意出钱，自然就是一件好事。于是，双方在激情之下很快“陷入爱河”，孔子学院就雨后春笋般地快速蓬勃发展起来了。
不过，随着“恋爱”的发展——合作的推进，西方国家的大学教授发现，与他们起初的设想有重大出入，比如孔子学院的课程设置，受到中国国家汉办的严格控制，他们没有自由权。于是，这些教授就致信校方，要求与中国国家汉办商谈这个问题。例如，今年4月，包括政治、历史、英语等七个系的系主任在内的110名教职员，就联署致信芝加哥大学校长罗伯特·芝莫尔（Robert Zimmer）教授，反对芝大与孔子学院续约。连名信指孔子学院在聘用教师、教学和研究计划资金等方面，主要由中国官方机构国家汉办掌控，形同是由外国政府来决定芝大校内的课程，又指中国政府插手干预孔学中心的课程，例如有教职员指出，中心教材不准涉及台湾等。
去年11月，芝大名誉教授、著名人类学家马歇尔·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在美国著名杂志《国家》（The Nation）上发表的文章中就公开质疑：“孔子学院审查政治讨论，限制意见之自由交流，美国的大学为什么要支持它？”这显然严重危害了美国大学学术自由的根本原则。仔细想想，对芝加哥大学这样一所顶级世界著名大学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另外，孔子学院如果很大程度上不受芝大管理，还因此涉及“教育主权”（educational sovereignty）的重大问题。于是，芝大就着手与中国国家汉办谈判。不过，完全可以想见的是，处于国家利益，中国国家汉办不可能对芝大妥协。矛盾因此产生，而且看上去是不可调和的。中立地看，站在芝大和中国国家汉办各自的立场，都确实没有退路。
影响力非常大的美国大学教授联合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AAUP）从今年6月起，就呼吁近100所美国大学取消或重新谈判与中国孔子学院之间的协议。美国大学教授联合会，一直都是美国大学学术自由倡导与推动的中坚力量。美国的教授在大学的自治事务上有很大的发言权。因此，当他们把孔子学院视为学术自由的重大威胁，而且联合起来掀起一股反对孔子学院的浪潮的时候，明显意味着孔子学院的确遭到了重挫，陷入“我们免费出钱，你们竟然不要”，或者“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窘境。对中国国家汉办来说，真的再也没有比这还更遗憾的事情了。
面对这种事情，按理说，中国国家汉办一定要小心谨慎地处理，特别是不能公开强硬，否则就只能继续让事情恶化下去。比如，这次芝加哥大学取消与孔子学院的续约合作，根据媒体的报道，就是因为中国国家汉办主任、孔子学院总干事许琳的过于公开强硬。
芝大在学校官方网站上发出的声明中暗示，许琳在上海官媒《解放日报》9月19日发表的专访中的言论，不符合双方“持续平等合作的关系”，芝大不得不中止续约谈判。这让一些好事的外媒添油加醋地报道说：“芝大踢走了孔子学院”。其实，是芝大被迫取消了与孔子学院的新一轮合作，而不是什么主动“踢走”。对于中国国家汉办和国家利益来说，这应该是很得不偿失的。
总而言之，孔子学院在一些国家的一些学校，陷入很没面子的窘境是在所难免的。既然合作是平等的，双方就都应该真诚地、友好地、心平气和地商谈。即便最终谈不笼，最好也别撕破脸皮，伤害了宝贵的和气。孔子弟子中的“七十二贤人”之一有子（名若，字子有）不是说“和为贵”（《论语·学而》）吗？
作者是中国海洋大学教育系讲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