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台湾“见证”杂志2014年11月号】
解读教宗方济各之一:布建“第三教会”的使命感
耿庆文
不必再以改革者称呼教宗方济各。他的圣召不是回顾过去,而是衔接历史,带领教会优雅转型,继续基督在人世间的救赎。
去年(2013)教宗劝谕《福音的喜乐》发表后,具有保守倾向的教会观察者们普遍偏好一种说法:方济各聚焦贫穷与公义,是有意将教会带离梵二会议以降困扰神学界的意识形态争执,并且试图将媒体的注意力从天主教会对堕胎、离婚、恋童癖,以及女性司祭等广受社会抨击的议题上转移。同时,重新强调福音的悲悯与关怀等普世价值,也可以淡化亚非新兴教区与传统天主教会之间的文化差异。
因此,他们认为教宗的中心目标是着力于凝聚一个天主教新的“中间多数”。表面上看,这种观点似乎是既能维稳,又能展现新教宗改革者形象两全的做法。而且,这也是现行教会体制内,许多高层神职最乐见(或是祈求?)的发展方向。
但是,这种论调是再一次犯了欧洲文化本位的唯我主义(solipsism) 的谬误。将化解纯属于西方教会的问题,一厢情愿地提升到普世教会运行的位阶,明显的用意当然是谋求维持现状。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是:一百年前,百分之八十的天主教徒居住在欧洲与北美洲。而当今全球十二亿天主教徒中的百分之六十九却散布在亚、非和拉美大陆。尽管许多人仍然抗拒接受,欧洲已非天主教会的“唯一”,而是“之一”了。这种“量”的位移,必然改变教会演进的历史轨迹。
今年八月份教宗方济各的首次亚洲之行,已向世界展现了一个充满谦逊与领袖魅力的全球化教宗的新风范,也隐约地宣告了欧洲式天主教会的尾声。此行教宗除了一再呼吁改变跨国资本主义造成的不公义市场经济模式外,更强调梵蒂冈教廷不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随军牧师”。
尤有进者,他开宗明义地告诫来自亚洲各地的教会领袖们,不要急功近利地去挑战亚洲社会的传统信仰与价值观,而是要抱持信德与开放的气度,积极参与当地社会,与众同行 。他说:天主教会在亚洲的使命是服务这块大陆上的所有人群和倾听在地文化,不是来做征服者。
另外,教宗选择韩国作为出访亚洲的首选,与他一向心仪天主教在韩国始传与独特的发展过程有极大的关系。
与欧洲教士远赴中国和日本开辟教区传教不同,福音和相关的宗教典籍,是18世纪时由一位韩国信徒从中国带入韩国。随后的一百年里,基督信仰在没有外来传教士和任何教会组织的情况下,在民间自相传播,最终竟然形成了可见的教众群体,而引起当时朝廷的猜忌。
众所周知,方济各从不掩饰他对时下天主教会内教权主义的厌恶。藉着出访韩国,教宗似乎是在提醒那些习惯了自命高人一等的神职们,没有了他们,圣神仍然引领教会与教众。
不久前,常驻东京的天亚社主笔甘伟霖神父(Fr. Bill Grimm) 撰文论述“第三教会”的崛起,指出:神学界所称“第三教会”的到临,是永久性重塑基督信仰的早期征兆。(These are the very early days of a phenomenon that will reshape Christianity forever, the coming of what theologians call the “Third Church”)。
概“第一教会”的有形组织肇始于公元一世纪末期,早期的教众集中在地中海区域,并逐步向现今以色列地区以外的民族和文化传播教义。“第一教会”留给了世人新约福音,并建立基督宗教的基本神学与哲学论述和祭祀崇拜礼仪的核心要素。但是“第一教会”时期,并没有一个中央集权的“圣统制”。
经过几个世纪的动荡与分合,“第一教会”逐渐地演变成了以欧洲为中心的“第二教会”。透过与欧洲各民族的互动,而建立起欧洲文化本位的信仰群体,和日趋严谨的欧式君主体制的教会组织与权力结构。
欧洲以外的文化和民族,都被这个教会视为异教徒或敌人,而成为征服和劝说皈依的对象。近代的欧洲思潮与炮舰外交史,更与“第二教会”的行为与体质塑造密不可分。
今天我们仍然生活在“第二教会”末期的历史阶段,但是,一个大不同的“第三教会”雏型已然在望。
“第三教会”是一个覆盖全球的真正的普世教会,不再有地理上的教会中央,或是受到某种优势文化主导的权力架构 。它的形成是渐进地,却也是明显的。
根据教廷发布的资料:2005 到2010的五年间,全球修道人数在亚、非和大洋洲分别上升了13%、14% 和 12.3%,而欧洲却下跌了10.4%。因此,除了教友人数已发生了从北半球越过赤道向南半球的大数量位移,未来掌理教会事务与传教的神职人员队伍的文化背景,也将与“第二教会”阶段大相迥异。
千年来欧洲民俗、民性与历史演绎,对天主教会不论在组织形式、传教风格,甚至神学思维上都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今后日渐兴旺的亚、非,拉美和大洋洲教会,在与当地人文环境互动磨合时,也必将吸收融合在地文化与习俗,而出现“一本散为万殊,万殊仍归一本”的新教会形态。一向被坚持坚守、定于一尊的教会传统与神学论述,都将面临重新思考和检视。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粒来。” (若十二24)
教会内部,尤其是仍然当权的高层神职们,对于“第三教会”的来临有抵制情绪是预料中的反应,不必惊异。梵二会议以来近半个世纪的天主教会历史,可以简读为“守卫第二教会与迎接第三教会”的攻防连续剧。
随着首位来自南半球的耶稣会士教宗的登场,启动了教会史上的典范转移(Paradigm shift),剧情结局已呼之欲出:在圣神的引领和庇护下,在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的族群之中,一个新时代的教会,将以各种面貌,雨后春笋般的萌芽、成长、生生不息。
世界正进入一个大的历史转折期。变革将成为教会的“新常态”。我们必须以治史的严肃态度来理解和面对。不必再以改革者称呼教宗方济各。他的圣召不是回顾过去,而是衔接历史,带领教会优雅转型,继续基督在人世间的救赎。
~作者耿庆文为美国康乃尔大学博士,加拿大文化观察者。阅读该作者其他作品,请连接: https://twitter.com/JohnCK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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