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尔和海湾地区国家的“断交风波”，近几个星期来成了大中东世界的头号新闻。而且由于事关华盛顿，也引起欧美朝野的密切关注，从特朗普总统到众多媒体论客，纷纷就此大放厥词。至于当事诸国之间矛盾的来龙去脉，则众说纷纭，言人人殊。
以我的看法，这场风波，特别是沙特阿拉伯等国近日对卡塔尔开出“最后通牒”式的解除制裁的条件，其最终根源，在于阿拉伯和大中东各个政权对所谓“政治伊斯兰”（political Islam）的不同立场和态度。
“政治伊斯兰”泛指伊斯兰宗教力量的广泛政治诉求。我曾经指出，政治伊斯兰代表了强大的基层民意，尤其是“阿拉伯街头”，反映了穆斯林和阿拉伯民众对现有国内和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强烈失望。特别是过去半个多世纪来，大部分穆斯林国家经济建设迟缓，社会发展落后，在国际上受到西方世界的制约和控制。穆斯林国家的下层民意与政府上层决策的距离越来越大，成为各种色彩的政治伊斯兰运动的巨大动力。
卡塔尔当局作为海湾产油国中的“异数”，对政治伊斯兰和“阿拉伯街头”，采纳一种相当同情和开明的态度。这或许代表了一种政治投机，看到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的最终前途，所以容忍和接受社会底层民意，而不是像西方各国所支持的大部分阿拉伯政权那样，以高压专制和严酷的警察情报机构，来压制“阿拉伯街头”的政治诉求。卡塔尔政府因此不但与穆斯林兄弟会、哈马斯（穆兄会分支）等相对“温和”的宗教力量组织维持良好的关系，卡塔尔的半岛卫视网（Al Jazeera）更是对“阿拉伯街头”民意最为同情的地区传媒，所以迅速成为阿拉伯世界最受欢迎的新闻来源。
“断交风波”中各方的态度，清楚反映了这一现实：越是受民意引导和制约的政府或组织，越是支持和同情卡塔尔，最突出的便是土耳其和伊朗。两国虽然在叙利亚和广泛的逊尼派—什叶派教派冲突中站在对立面，却是大中东唯一必须通过开放式民主选举，才能获得合法性的穆斯林政府，所以也是在“断交风波”中最旗帜鲜明支持卡塔尔的国家。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科威特，在被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占领“复国”之后，经历了若干“民主改革”，当局因此受到相当程度的民意制约，因而在当前的“断交风波”中成为不偏不倚的调停方。
反过来，对卡塔尔施加高压的沙特阿拉伯等海湾各国，加上埃及，无不是专制政府统治，缺乏舆论自由，更无民主选举可言。它们把“阿拉伯街头”的政治诉求看成洪水猛兽，以高压手段予以压制，并冠以“恐怖主义”的大帽子。它们对卡塔尔开出“最后通牒”的头条，便是关闭“阿拉伯街头”的有限传声筒——半岛卫视，良有以也。
多数论客都强调沙特诸国与卡塔尔交恶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一宿怨为什么此时突然升温失控？我的回答是国际大气候。对于“阿拉伯街头”民意和阿拉伯民主，西方各国向来是叶公好龙，实际予以抵制反对。赢得巴勒斯坦民主选举的哈马斯组织遭到欧美和以色列联手经济封杀，有前例在先。放任埃及军方推翻民选穆兄会政府，并且事后继续予以大量军援，是另一例子。
但是在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任上，“普世原则”至少还是华盛顿一直坚持的高调，所以对于代表了底层民意的穆兄会等“温和”政治伊斯兰势力，还是采取了不温不热的态度予以敷衍。特朗普总统上台后，迎合民粹主义和右翼保守势力，把“普世原则”置于脑后，而把整个政治伊斯兰等同于伊斯兰极端主义。特别是特朗普总统今年5月访问中东，选择专制独裁并且视穆兄会为死敌的沙特作为地区领袖和主要盟友。这使得沙特有恃无恐，而对卡塔尔发难。
这一“断交风波”也突出了政治伊斯兰当前的国际困境。在西方各国的反对和惩罚下，诸如穆兄会和哈马斯这样的“温和”伊斯兰组织纷纷裹足不前。而政治伊斯兰主导政权的唯一成功例子伊朗和土耳其，则是欧美传统和最新的妖魔化对象。这样的世局，不能不把政治伊斯兰更加推向极端主义和暴力手段，不仅加剧世人对它的反感，也是毫无政治前途的恶性循环。
作者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