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一位刚刚晋升执事不久的弟兄来团体访问,闲聊时谈及他近来在某教区培训中心服务的经历时,不无忧虑和感慨地说:“我很担心我们现在的教友们会被误导,以至于最后只懂得高喊‘阿门’、‘阿来路亚’而完全不顾教会丰富深邃的灵修、礼仪和神学思想……”
执事列举了他亲身经历的几个例子:
1)为了活跃堂区教友的信仰生活,当地主教邀请一个热衷福传的平信徒团队从外地来传经送宝。其间,福传团队的负责人介绍当中一位初中毕业后便辍学的青年人上台来分享见证。发挥保禄宗徒致格林多人前书1:26-29的话,这位青年人开口便说:“天主今天召叫了我这位没有经过神学培训的人来羞辱那些整天在修院接受神学培养的修生、修女和神父们。他们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学习,但他们学会为福音生活并作证了吗?读那么多哲学、神学、教会历史课有必要吗?……”此言一出,台下一片“阿门”、“阿来路亚”和掌声,但在场的几位神父、修女和执事却变得瞠目结舌,好像他们曾经因学习过哲学、神学、灵修、教会历史而成了无用的罪人。尽管台下有掌声和叫好声,但当地负责的神父还是坚持不许这位青年人再上台作分享见证,因此而引发的尴尬和不快可想而知。
2)福传团队的负责人在一次证道中,以各种充满了煽情的话语让在场的许多人哭得稀里哗啦后趁热打铁,呼吁大家慷慨为教会奉献财物。众人纷纷解囊奉献,数目可观。有位家庭主妇竟然将准备为家里购置家具的数千元钱全部投入了奉献箱,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她当天回家后与丈夫的剧烈矛盾与冲突。
3)结束了“使命”的福传团队已经离去,但有些当地的教友们却仍然慕名而来。一听说当日的培训并不是由这个团队主持,竟然有一大半扫兴而去,留下一句话说:“我们是冲着那位老师才来的,既然他不在了,那我们就回家了。”
听罢执事的叙述,其他几位弟兄也分享了他们在堂区进行牧灵福传过程中所遇到的各种现象和忧虑:一方面是诸多平信徒传道员们,有些是在神职人员的组织带动下,有些则是自发组织的,积极主动地走向社会人群,见证并传播福音,但另一方面却是如同执事所述的诸多乱象和由此而给各地教会带来的混乱甚至纷争。作为其中的一位聆听者,我陷入了沉思和反省中,希望能明白这一系列现象的背后到底潜伏着哪些必须引起中国教会重视和觉悟的因素。
在《从美国天主教神职及修道圣召的演变看今日的中国教会》一文中,我曾就美国教会在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间发生的巨大变化和滋生的乱象为参考,比照分析了存在于今日中国教会内的问题和现象。在谈及目前出现在神职及修会圣召方面的问题时,我从“一、新旧交替之际的困境”、“二、对神职和修道圣召的再培育缺乏整合性和方向感”、“三、世俗化和对神职及修道圣召的怀疑、冷漠”三方面进行了评述。关于第一个方面,我这样写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一辈一个个相继离世而去,新一代不得不在很短的时间内接过所有的重担继续往前走。但此时的社会和教会环境却已经变得令人眼花缭乱,特别是这些年来中国的快速城市化,让大多数来自农村背景的年轻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们不免感到捉襟见肘。尽管他们也在努力地调整自己并适应新的教会和社会环境,但先入为主的神学和灵修思想以及福传和管理模式,总是在捆绑着他们的思维和手脚,而且,沉淀在他们心灵深处的新伤旧痕又随着中年危机的到来而开始发作。久而久之,许多正当年轻有为的主教、神父和修女们要么陷入迷茫和守旧的僵局,要么为实现突破而采取许多不理智的福传和管理方式(注:目前在各地教会时有发生的导致教会内部出现矛盾与纷争的各种“神恩”运动、“先知”现象、“去圣事论”等就是显明的例子。而导致这些乱象不断出现的根本原因是一些神职人员、修会会士、平信徒对教会神学、灵修和圣经知识有意无意的曲解及实践。)但结果却往往是更多的迷茫和乱象,使得他们疲于应付,最后导致离开神职和修会生活,甚至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悲剧也时有发生。这是教会的损失,更是年轻一代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的不幸。
在谈及第三个方面时,我做了如下的评述:
世俗化给欧美各国的天主教神职和修会生活带来了不可小觑的负面影响,中国教会的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们也未能逃脱其冲击。尤其随着中国经济生活水平的提高,上个世纪跟着老一辈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们风餐露宿、艰辛创业的时代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随之而来的却是部分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们对物质享受和财富积累的热衷。而这样的热衷自然也导致了灵性生命的萎靡和道德生活的滑坡。这些年来发生在各地教会内的丑闻就足以说明这种问题的严重性。虽然世俗化的受害者不只是天主教会,其它宗教团体的受害面和程度可能更广、更严重,但对于“小小羊群”的中国天主教会,其杀伤力却很大。
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的世俗化,给广大平信徒们带来的是失望和难过,同时也是对神职及修道圣召的怀疑和冷漠。当这种怀疑和冷漠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动下演变成反神职/反修道主义。鉴于此,目前在国内一些地方出现的“神职和修道生活无用论”自然就有了其滋生和成长的土壤。这样的现象反过来又打击了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的热情与积极性,使得一些对修道生活的认识和理解本来就不太正确的人们,在此美好圣召面前表现得更加望而却步。
再回到上述那位执事弟兄的分享,我认为他所经历到的福传乱象既是偶然又是必然:偶然是因为这样的乱象恰好让他遇到了,必然则正如我前文所评述的那样,既是中国教会新旧交替之际的困境所致,又是因少数神职人员和修会会士的坏表样而造成的严重后果。更进一步说,这一“必然”也是教会生活中难以避免且反复出现的现象。从保禄宗徒致格林多人的书信中,我们不难看出,如今存在于我们中国教会内的这些因福传而来的乱象,在初期教会中业已出现了;否则,保禄就不会痛心疾首地斥责格林多人在聚会时出现的“混乱无序”、“分党分派”、“滥用神恩”但却忽略爱德的错误言行(参见格前11-14)。
从这个意义上说,上述执事所遇到的那位激情有余但智慧不足的青年人,在保持福传心火常燃不熄的前提下,如果在引述和发挥圣经的教导时,也能认真地学习教会两千年来的经验教训、成功失败,也许他就不至于被自己浮浅而又冒失的“见证”搞得再也上不了台,更下不了台。而身为神职人员的我们,则必须认真探索和辨别,如何既让平信徒充分发挥他们参与教会生活、献身福传大业的激情,又不能听之任之,只追求大伙高兴快乐、奉献绰绰有余,而不管是否真的有助于教会团体的建设和每个人——包括自己——灵性生命的成长。不然的话,那股在平信徒心中长期被压抑和忽略了的福传激情就会要么变成反神职的恶气,要么成为随着个人意志而给教会团体制造麻烦的推手。总之一句话,如今在中国教会内掀起的这股福传觉悟和热情是珍贵而可喜的现象,但我们大家都必须怀着一颗爱心和责任心,在圣神光照下将之耐心呵护、引导和发扬,目的是既不要不由分说地一棍子打死,又不要让其演变成个人崇拜和教会乱象,最终成为亲者痛、仇者快的一系列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