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来，有不少朋友向我介绍正在网上流传的关于天主教吉林教区王海波神父在国学大师面前“公开忏悔”的视频，说他们一方面为王神父坦白认罪的态度感动，为许多神职人员不良的生活作风和状态汗颜，另一方面又为王神父的做法感到不解：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通过这种途径来忏悔呢？昨晚，我终于有机会从头到尾看了相关视频的上、下集，现在也想和朋友们分享一些我的个人感受和体会。
王神父之所以要进行“公开忏悔”，是因为他这些年来跟台湾的净空法师学《弟子规》、《十善业道经》、《太上感应篇》这三个分别被喻为儒、释、道的“根”后，意识到了自己在过去十多年来的神职生涯中，其实是过着一种与自己的身份格格不入的贪财、恋权和虚荣的生活。除了此前已经写过的书面“忏悔”外，在接受《弟子规看天下》的主持人陈大惠访谈时，他又公开忏悔了自己所犯的“七罪宗”：1、贪污偷盗（共计十八万五千）；2、为钱主持婚礼葬礼；3、上网消遣娱乐；4、发脾气以势压人；5、邪淫；6、示威游行对抗政府；7、做假账骗钱。与此同时，王神父也坦言，就他的经验来说，像他这样的神父在今日中国教会中并不鲜见。说到动情处，王神父也止不住地流下了忏悔的眼泪……
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我内心也有一种“家丑不可外扬”的抵触情绪，但我又不得不肯定王神父的忏悔态度和精神，他远比继续表里不一、虚伪不实的人要高尚得多。看过王神父的自省和忏悔，本人在自我检讨和反省的同时，也不由地为视频中所谈及的现象和问题感到焦虑和难过：本是引领和教导包括教会在内的社会大众改过迁善、修德成圣的出家人或神职人员，为何却变成了尸位素餐、误导众生的伪君子呢？另一个令我深思和纳闷的问题则是：正如王神父所说的，耶稣基督、《圣经》和教会的教导都是要人诚实、守信、仁慈、神贫、悔改，而且他也乐于向他人宣讲，可为何带给他勇气公开忏悔的却是《弟子规》和中国传统文化呢？再次快速浏览了《王神父的忏悔》后，我似乎明白了他和主持人最想表达的观点：问题并不是耶稣基督、《圣经》及教会没有教导我们做一个诚实守信、大公无私的人，而是我们没有从基础做起，先从人格培养和人文教育开始。
王神父检讨说，虽然从知识和学问的角度而言，他很清楚地知道，耶稣基督、《圣经》和教会的教导都是要人诚实、守信、仁慈、神贫、悔改，而且也乐于向他人宣讲这样的理念，但在现实生活中就是未能将这些理念付诸行动，久而久之，也就变得麻木并得过且过了。然而，在学习了上述 《弟子规》等三个“根”后，他却幡然醒悟，意识到学习“做人”才是做基督徒、做神父的根本和基础，如果一个人连最起码的人格修养都没有，做基督徒、做神父只不过是“空中楼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完全同意净空法师的观点：在神学院中，就像在佛学院中那样，往往强调的是“神学”、“佛学”，却忽略了“学神”、“学佛”，最后导致的自然是会讲但不会做的现象。而主持人陈大惠也引证净空法师的话和佛教界的种种乱象，一针见血地指出说：“宗教都是教育，它没有了教育就变成了迷信”，“宗教丧失了教育，就变成了形式主义，而且越来越世俗化”，“这样，宗教就会衰败，大众就远离”，“靠近的都是又馋又懒、偷奸耍滑、投机取巧占便宜的人”。
且不论王神父的忏悔内容本身，只为了上述这些观点和看法，我也愿意给他和陈大惠鼓掌。与此同时，这也再一次提醒我们，中国教会——包括天主教会和其它基督新教在内——目前的问题，不正是教育和培养不到位，只注重形式却忽略了实质、只注重信条却忽略了文化、只注重说教却忽略了方式、只注重数量却忽略了质量而导致的吗？今天我们看到的天主教神父“捧着金饭碗要饭吃”才能“吃饱”的现象不正说明了这种问题的现实性吗？ 这样的问题不但体现在出家人或说神职人员身上，也突出表现在平信徒身上，他们要么将基督信仰视作为了现世利益而贿赂和讨好神明的敲门砖，而非改变自己、造福社会人群的指路明灯，要么也只能转向其它新奇的学说和信仰来填补空白。更糟糕的是，人们不但会被王神父所忏悔的存在于神职队伍中的“坏表样”所震惊，也常常会被进了教堂虔诚有加，出了教堂却连基本的人格修养都不顾的“老信徒”所吓倒，不晓得一个人究竟做基督徒好还是不做基督徒更好。而同样的现象也在其它宗教团体中屡见不鲜，这些年来纷纷落马的贪官污吏、身败名裂的歌星影星，有不少不都是在寺庙内高香不断、出手大方的“善男信女”吗？由此而养肥了的寺庙和出家人带给国家和社会的不但不是改良和教化，反而是对贪污腐败的掩盖和美化，实乃耶稣所斥责的“粉刷一新的坟墓”也！
是的，王神父在国学大师面前流泪忏悔的做法在很多人看来的确有些出格和离谱，而且他也只能代表他自己，但带给我们的教育意义是可嘉的。尽管他列举了自己的“七罪宗”，但在我看来这归根结底仍然是“人格缺陷”的表现形式。基督信仰和多年的修院教育没能使他公开忏悔认罪，却在《弟子规》等国学的帮助下做到了，我们理应向他表示祝贺，也应该以谦逊开放的态度向不同宗教文化中的优秀人士和教导学习，甚至应该像利玛窦、汤若望等早期耶稣会会士们那样，努力寻求基督信仰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结合。
但话又说回来，王神父的“悔改”模式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意复制的，毕竟，这些年来，头顶“国学大师”的封号而招摇撞骗、蒙人坑人者也不在少数，而且国学也只能是一种学说，潜藏在其中的缺点和不足亦值得推敲和商榷。作为基督徒，首当其冲的任务应该是发掘那“埋在地里的宝贝”，即耶稣所说的“永恒而又仁爱、正义、和平”的“天国”理想和愿景，并以此为标准来不断追求成长革新，而不是仅仅满足于是否已经领洗入教、是否已经发愿、晋铎甚至晋牧等外在的圣事礼仪。在此过程中，即使尚有瑕疵和不足，但追随着“同普通人一样，只是没有罪”的耶稣基督，基督徒信徒们就不至于失望和自暴自弃，而是会在他的宽恕、理解和带领下，继续走向他所指示的道路。就像耶稣当年对待他的门徒们那样，这一过程绝不能像微波炉热剩菜那样一蹴而就，而应像慢火煨米粥那样需要启迪、引导、陪伴、悔改、宽恕、治愈等。但这不正好又完满地回应了王神父和净空大师所说的“把‘神学’转变成‘学神’”，把“‘做人’当成是做基督徒和做神父的基础”这样的理念吗？毕竟，世界上还有哪个宗教和文化像基督信仰这样，把既是神又是人，且为了人而甘愿受苦受难、死而复活的耶稣基督当成是在一切事上学习、模仿的核心对象呢？基督信徒们只有先将属于自己的信仰和精神完全领会、吸纳并付诸实践后，才能更加自信、更加得体地与其它宗教和文化交流、对话、取长补短，否则，将要么只有永远“捧着金饭碗要饭吃”，要么为了掩盖自己的匮乏而封闭自己，二者都不会使我们实现成己成人、造福社会的目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