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玛窦与儒学”,应从两方面来谈:
第一、儒学对利玛窦神父的影响。
第二、利玛窦神父对儒学的贡献。
但不论从那一方面谈“利玛窦与儒学”的问题,我们须先了解一下儒学大概的含义。
儒学包括的范围很广,不单经学和理学是儒学,而且我国的文史和政论也脱不开儒学。因为自西汉以来,儒家思想便成为我国人文思想的主流。这不仅是汉武帝采用董仲舒对策“尊崇儒家,罢黜百家”的结果,而且也是儒家思想平实的效用所致。儒家讲天道、人道,都很平实近情,没有老庄和墨家的陡险性。因此,老庄和墨家虽然在讲天道的时候,有比儒家突出的地方,但终究因其思想偏倚,不易为大众所接受。
大致说来,儒学重点可归纳如下:
一、敬畏天命。
二、孝悌忠信。
三、仁义忠恕。
四、仁政王道。
明了儒学的思想概况后,我们再谈利玛窦神父与儒学的关系。
第一、儒学对利玛窦神父的影响
利玛窦神父受儒学的影响不是偶然的事。首先是他研读四书五经,熟悉了儒家思想的精华,认为儒家的敬畏天命,孝悌忠信等思想,近乎基督的福音道理,值得传播福音的人采纳。
不过,利玛窦神父为什么想起研读四书五线呢?
有人说是受了瞿太素的影响。瞿太素是位儒者,是利玛窦神父定居广东肇庆时的中国朋友;二人友谊深笃,瞿氏向利神父学西徉历算,利神父则向瞿氏学习中国经书。而且利玛窦、罗明坚等初入中国时,是以僧人自称,身穿袈裟,因交结儒者瞿太素,才听其劝导,改着儒衣儒冠,因为当时的僧人不为知识分子及上层社会所重视。
瞿太素影响利玛窦神父的地方的确不少,盖因瞿氏的缘故,利玛窦神父也打入了读书人的圈内,能与儒者往来。
只是瞿太素之影响,是在利玛窦神父进入中国之后,早在澳门时,利玛窦已与罗明坚开始了研读中国经书的工作。先有圣方济•沙勿略的启发,后有范礼安神父的督导,使利玛窦和罗明坚已深知,欲在中国传基督福音,必须熟悉中国文化和思想。
圣方济·沙勿略给欧洲耶稣会士报告远东传教的情形中,有一段论及中国说:
“中国是一个疆域广大,国势强盛的国家。中国境内没有战争。据曾经到过中国的葡人记载:中国是正义之邦,一切讲公义公道,甚至超过信仰基督的国家。迄今我在日本并其它地方所见到的中国人,在智能方面得天独厚,远远超过日本人之上。”(张奉箴神父着福音流传中国史略,卷二,上编,第五四三页)
圣人又给圣依纳爵写信说:
“中国和日本所用的文字相同,日本人认识中国字的,能够阅读中国经书,但是不能用中国话交谈。日本大学中教授中国经书。那些懂中国经书的僧侣,被视为有学问的人。”(同前,第五四四页)
圣方济·沙勿略一再给耶稣会方面报告中国优越的情形,目的在使会中注意中国传教的事,中国如果接受了基督的福音,日本自然也会跟进,因为当时日本尊中国为上国,“日本的各宗教派别皆来自中国。”
圣方济·沙勿略逝世不久,范礼安神父由葡国东来,驻留在澳门。他听了许多有关中国的报告,认为传教士欲进入中国内地传福音,先该学好中国语言、文字、以及礼俗。“那些懂得中国经书的僧侣,被视为有学问的人”,很受人尊敬。于是他给会士写信,要求派一些杰出的青年传教士,来澳门学习中国事理。罗明坚首先到达,其后是利玛窦,范礼安神父离澳门时,给他们留下亲笔信,嘱咐他们务必学好中国语言和文字,不但能说中国话,能读中国书,而且还要能写中国字。(同前,第六O三页)
这才是利玛窦研习四书五经的起因,学习中国书法的来由。即使不在肇庆结交瞿太素,他也要研读中国经书的。
利玛窦神父研读四书五经,又将四书译为拉丁文,其思想自然受到儒家的影响。所以他以“天”、“上帝”,和天主通用。“天主实义”是他在儒家影响下的杰作。天主实义引,一开头就是儒家的口吻,他说:
“平治庸理,惟竟于一。故贤圣劝臣以忠。忠也者,无二之谓也。五伦甲乎君,君臣为三网之首。夫正义之士,此明此行。在古昔,值世之乱,群雄分争,真主未决。怀义者,莫不深察正统所在焉,则奉身殉之,罔或与易也。邦国有主,天地独无主乎?国统于一,天地有二主乎?故乾坤之原,造化之宗,君子不可不识而仰思焉。”
利玛窦神父的这些话,全出自儒家“修齐治平”、“惟精惟一”的思想。接着他又说:
“窦也从幼出乡,广游天下,视此厉毒,无陬不及,意中国尧舜之氓,周公仲尼之徒,天理天学,必不能移而染焉。而亦问有不免者,窃欲为之一证。复惟遐方孤旅,言语文字,与中华异,口手不能开动,删材质卤莽,恐欲昭而弥瞑之……愿观实义者,勿以文微而微,天主之义也。若乎天主,天地莫载,小篇孰载之?”
从以上利玛窦神父自己的话中,可以看出他深具中国儒者的文笔,如今我们再看冯应京天主实义序:
“是书也,历引吾六经之语,以证其实,而深诋谭空之误,以西政西,以中化中。……语学,则归于为仁,而始于去欲,时亦或有吾国之素所未闻,而所尝闻而未用力者,十居九矣。”利玛窦神父既然研读四书五经,自然深明以下讲孝道之义的话:
“孝子之事其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殁则丧,丧毕则禄。”(礼记祭统)
“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中庸)
因此利玛窦神父不反对基督徒祭孔,“天地君亲师”,孔子是师中之师,“万世师表”;祭祖、祭师,同是孝行的表现。
当时与利玛窦神父相友好的学者,都以诗相赠利玛窦。汪建内(环翠堂主人)赠予的一首五言诗,最能表达利氏在当时学者的心目中是一位儒者:
“西极有道者,文玄谈更雄;
非佛亦非道,飘然自儒风。”
第二、利玛窦神父对儒学的贡献
利玛窦神父对儒学的贡献,首推译四书为拉丁文。使儒家思想,经过拉丁文四书,传入欧洲。
日人佐伯好郎“支那基督教之研究”中说:“利氏尝将中国四书译以西文,寄回本国。国人读之,知中国古书能识真原,不迷于主奴者,皆利氏之力也。”(同前,第六三九页)
其次,利玛窦神父带给中国儒者神学的和科学的新知识,扩大了中国读书人的思想领域。盖自汉唐以来,儒学多在章句训诂注疏方面打转;宋兴,读书人受佛家影响,走向性命义理之说,产生了理学,西方学者称之为新儒学。但此新儒学并没有跳出“中国即天下”的狭窄观念。及至看了利玛窦神父的万国舆图,读了他介绍的同文算法,几何学,浑盖图说,以及他所著的交友论、天主实义等书,始知中国只是天下的一部分,而儒家的伦理外,更有基督的道理可以使人成圣成贤。
利玛窦神父的中文著述,有十二种收入四库全书。将有专文报导,兹不论列。
利玛窦神父引进的新知识,贡献于中国儒者,不止限于他个人方面的,与他同时,以及后他而来的耶稣会士都追随他,走他的路线,那时候他们进入宫廷,深受皇上的重用。这是中国基督化,中国科学化的大好机会。
(1) 中国基督化
利玛窦神父等开始了神学本位化的工作。他的“天主实义”是“引六经之语,以证其实。”显示了“东海西海,心同理同;所不同者,特言语文字之际。”(李之藻重刻天主实义序)
利玛窦神父以六经之语,讲解天主的道理,甚得学者的心。学者是社会风气的带动者,上行下效,不难使中国人逐渐地、普遍地接受基督福音。
(2)中国科学化
四百年前,西欧科学方才萌芽。利玛窦神父带来中国的新知识,是当时西欧科学的顶尖部分。不但读书人竞相研习,而且皇上也极重视。满清入主中原,多方猜忌汉人,不使其求新、求变,以妨不恻。汉族学者,于是埋首故纸堆,在考据、小学方面下工夫。有清一代的考据学和小学成就很大,但却与现代科技脱了节。满清皇帝不使汉人求新求变,却很信任西洋教士的新学,因为他们的立场相同:都不是汉族。像监制大炮的新工程,康熙放心的托给南怀仁,但绝不会交给一个汉人。因此,一方面中国学者心折于利玛窦神父以六经之语讲天主的道理;另一方面,满清皇帝又信任西洋教士带来的新科技,朝野一致推崇,应该是中国基督化,科学化的好机会。可惜这个机会被“礼仪之争”摧毁了。礼仪之争破坏了中国的基督化,也扼杀了中国的科学化。基督福音再度公开的在中国传行,是鸦片战争之后的事。现代的中国人不仅以基督福音为洋教,而且也是随着西方大炮传入中国的。这实在与利玛窦神父以中国经书介绍天主道理,以西方科技协助传福音的精神大相违背。
第三 、结 语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们纪念利玛窦神父适应中国文化传教四百周年,并讨论他与儒学的关系,应该激发我们自己读中国经书的意志,为能如同利玛窦神父一样,“引六经之语,证神学之实。”只是今日的时代,不同于利玛窦神父的时期,单读四书五经是不够的,其它现代的中国典籍和刊物也要读。四书五经不过是我们在中国传天主圣道者必读的经书而已。希望因“礼仪之争”中断了的神学本位化与中国基督化的事业,经我们大家的努力,赖天主圣神的推动,能在梵二大公会议后的今天完成:愿与各位兄弟姊妹共勉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