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罗林枢机主教为《在中国的教会》新书序言全文

本卷是安东尼奥·斯帕达洛神父(Fr. Antonio Spadaro, SJ)编纂的第二本完全关于中国天主教会的专辑。【1】本卷的出版恰逢罗马教廷与古老中国关系历史上一个特殊时刻，特别是继 2018年9月22日在北京签署的主教任命临时性协议之后。

本卷的形成得益于“中国论坛：文明间对话”(China Forum for Civilizational Dialogue)所支持的多项项目。该论坛由《公教文明》(La Civilta Cattolica)期刊与乔治城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联合共建。本书汇集了过去两年在《公教文明》杂志上发表的各种研究成果，透过当今中国的文化、社会和信仰带领读者踏上一段独特的知识和教会的旅程。

封面上选择的图形代表了两种极具感染力的表达：“旅程”和“前方”。它们在某种程度上综合了罗马教廷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当局之间机构性对话的历史进程。自1980年代末以来，这种对话随着双方在不同层次上的无数次接触而不断进展。它们反映了两个基础性的释意的关键：未来教会的连续性和教牧的参与。这两项参考性标记在今天尤为重要——在不能无视当地天主教社区的精神宝藏，并且不忘中国天主教徒多年来所承受的痛苦和误解的情况下，我们被召唤铭记过去并一同书写未来天主教在中国的新篇章。

具有显著意义的是，这部专题作品集出版于教宗本笃十五世《夫至大》( Maximum illud )牧函颁布一百周年之际。该宗座牧函致力于推动传教会的全面改革，就如教宗方济各所指的 “教牧转化”。诚然，《夫至大》所反应的本笃十五世对和平的努力是基于被他正确定义为“无用的屠戮”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一戏剧性背景下, 但它同时也因着关于福音全球传播的预言得以推广。福音肯定了众多传教士的英雄主义并且现实地接受了传教工作的局限性，同时号召传教会回归成为万民（ad gentes）精神和牧灵的源泉。

因此，本笃十五世提出了一系列建议，要求传教士更有活力，加强宗教团体之间的合作， 避免排外和竞争，发展邻近教区之间的合作，最重要的是摒弃对本土神职人员的优越态度，并对他们的形成抱有更高的热忱。此外，他警告传教士培养民族主义情绪的危险，并建议通过学习当地语言，进行扎实的文化预备，以开展有效的宣教。最后，牧函包含了一个强烈而清晰的信息：传教会不是西方基督教的延伸，而是罗马教会想要实现真正的普世性的愿望表达。

这是一条意在传达给中国的信息。事实上，主要的请求也正来自于这个伟大的国家，来自于像遣使会雷鸣远神父 (Fr. Vincent Lebbe) 和汤作霖神父 (Fr. Antoine Cotta)，以及巴黎外方传教会光若翰主教(Monsignor Jean Baptiste de Guebriant) 这样的传教士。在罗马，这些请求得到极大的重视和关注。一段时间以来，罗马教廷已意识到有必要同那些地处欧洲之外的、非传统的“基督教国家”建立新的关系。一战后，欧洲民族主义碰撞产生的消极影响甚至波及到中国。面对这样的冲突，确保天主教传教会地位的需求凸显。这些就是那些年，为建立教廷与中国之间友好关系所进行的对话的背景。当时，中国正处于一个帝制结束、新型国家建立的阶段。

于是，就像在其他情形下一样，中国成为了传教“实验室”。在那里开始了罗马天主教会一场关于福音化工作的重新思考和延续，这一工作注定要传播到全世界。罗马天主教会始终承认并尊重中国文明和历史的独特性和丰富性并非偶然。基于强烈的普世性意识的基础，罗马天主教会向全世界提出了新的传教方式，而新方式正是在中国得以成熟化的。从此，间接出现了对所有接受福音传播的人和国家都享有平等尊严的认可。将教宗本笃十五世的愿景付诸实施的最重要人物之一，首位赴中国使徒代表刚恒毅(H.E. Monsignor Celso Costantini)，把北京视为实现亚洲福音化的中心。

众所周知，当时罗马教会面临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抵抗。而其中最强的抵抗来自于感受到丧失了自古以来对传教会控制权的欧洲列强。这些传教会，在经历了十九世纪早期政教分离后意外得以保存。另一方面，罗马教廷日益认识到这种保护为福音传播的可信度带来的高昂代价。罗马天主教会内部也提出了保留意见。这些意见虽然不那么明显，但却同样深刻和痛苦。

因此，宗座牧函被一些人忽视，在传教合作方面受到一些人欢迎，但很大程度上仍被许多人误解。这也许无需惊，因为《夫至大》已为这一真实的历史性变革的方向总结如下： “因为神的教会是普世的，因此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都不是陌生的。同时，在每个国家都应有牧师，像老师，像师傅，在永恒的救恩途中为他们的同胞们提供导向，这也是适宜的。只要有足够数量的本土神职人员受过良好的训练，并值得圣召，天主教会就可以认为 自己已被良好建立，传教工作完成。即便有迫害的阴云笼罩天主教会，也不需害怕，因为有这样的基础和坚实的根基，天主教会不会屈服于敌人的攻击。”【2】这些话出人意料地预测了20世纪初中国的情况。尽管经历了许多考验和困难，在那里建立的天主教会依然坚挺，正是因为其本地神职人员这一根基在逆境中坚持的结果。

所有这些都让我们不禁要问，天主教在中国的现状如何？当然，在过去的一百年里，世界发生了许多事情，与一个世纪前相比，罗马天主教会内部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我们只需回顾第二次梵蒂冈大公会议这一重大事件就够了。然而，即使现在有中国信徒在照顾他们的教会，中国的福音化仍然是今天天主教整体所面临的决定性挑战。今天，正如一个世纪以前一样，中国的例子表明，要面对福音化的挑战，首先要重新编织天主教会的团结。

正如我们所知，最近在这方面取得了重要的进展。2018年9月8日，抱着支持福音在中国传播的目的，教宗方济各接纳未经宗座任命而被祝圣的在世的七位“官方”主教与教会完全共融。就此，历经几十年后，今天在中国的所有主教都已与教宗实现共融。随后，在 2018年10月举行的第十五届主教会议上，来自中国大陆的两位主教的首次参与，成为此次共融中令人动容的一幕。他们展现了对所谓的前景，即中国天主教会完全融入普世天主教会的喜悦之情。而这前景，在今天是可能实现的。中国的天主教会需要团结，需要信任，需要新的牧灵传教的推动。绝非偶然的，在这一变化发生之时，教宗方济各提醒中国的天主教徒，需要有“热心的传教士，热衷于传递真实的生命”【3】并“以使徒的勇气”【4】把福音的喜悦传递给他人。

很自然，中国的天主教会还存在许多问题。2018年9月22日达成的临时性协议并非偶然， 并且需要强调的是，它不是一个终点而是一个起点。特别是，统一之路尚未彻底完成，中国天主教徒与其所属社区的全面和解仍是首要目标。因此，在中国，认真的记忆净化之旅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渐近地开启。  

正如一个世纪前一样，今天天主教会的普世性再次阻止她以牺牲世界其他地区或其他文明为代价，来与某一地区或文明建立优待关系。特别是，这种普世性促使罗马教廷对任何国家都不抱有不信任或敌意，而是采取对话的方式，以缩短距离、克服误解和避免新的分裂。在中国传播福音离不开对中国人民及其国家合法当局的尊重、敬重和信任。鉴于遍布全球化世界的分裂和冲突，教廷希望能够同中国合作以促进和平，应对当前我们面临的严重的环境问题，增进文化交流，并推进人类的福祉。

今天，一如以往，天主教会不忘记她在中国牺牲的众多儿女。但以他们为榜样，天主教会会找寻最恰当的方式以接触那些还不知道福音及渴望从基督徒身上得到更大见证的人。历史常迫使宗教问题、政治问题、教会主题、文化讨论、道德问题和社会戏剧性事件陷入无法解开的结。但是，福音化的需求同时也为解决许多具体的问题并推动协调统一的解决方案提供了一种视角。通过这种解决方案，神学、法律、牧灵工作——甚至外交工作——以创造性和建设性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在这样的背景下，教宗对天主教会和中国人民的关切今天仍然再次遭到阻力和反对。

我相信近年来《公教文明》作者们所致力于的知识贡献可以帮助驳倒那些肤浅反对的逻辑，感知当今中国和世界所面临的文化、社会和宗教挑战的现实复杂性，并逐步解开那仍然阻碍有效往来之喜悦的结。

2016 年，在波代诺内，我总结了当前中梵对话的背景及对圣座与中国关系的新发展和新季节的许多希望与期待。这不仅是为了身处孔子之乡的中国天主教徒的益处，更是为了拥有世界最伟大文明的中国的益处。【5】我强调与中国想要建立的新的关系，其产生和执行的过程中有担忧也有不安，因为他们涉及到天主教会，与神有关，要有助于中国天主教徒和全体中国人民的益处，有助于促进整个社会的和谐。

罗马教廷行动的目的和目标，包括具体在中国问题上，始终保持未变，那就是人灵的得救 ( Salus animarum) 和教会的自由 ( Libertas Ecclesiae )。对于在中国的天主教会来说，这意味着在信任不断增加的社会、政治、文化环境中，更大自由地传播基督福音的可能性。天主教会在中国不是一个“舶来品”，而是中国历史不可分割的、积极的组成部分，并会为建设一个更加和谐、尊重所有人的社会贡献力量。                                              

今天，教宗方济各希望，在经历了如此多困难、误解和痛苦之后，天主教团体也能够通过真诚的对话，与中国一起高唱 “被真正的中国特点所丰富的信仰和感恩之歌”。【6】

【1】第一卷书为Nell’anima della Cina. Saggezza, storia, fede, Milan, Àncora, 2017.

【2】本笃十五世 《夫至大》，1919 年 11 月30 日。

【3】《教宗方济各发表给中国教会和普世教会的文告》，2018年 9 月 26 日，7。

【4】宗座劝喻《你们要欢喜踊跃》，2018 年 3 月 19 日，139。

【5】波代诺内会议，2016年8月27日。

【6】《教宗方济各发表给中国教会和普世教会的文告》，2018年 9 月 26 日，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