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的强烈义愤,以及罗马天主教宗方济各、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以及大多数北约盟国的反对和异见,特朗普总统宣布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至少在大中东阿拉伯地区以至整个穆斯林世界,这是一个历史性事件。
特朗普自己承认,这是兑现他在竞选总统时对选民的承诺。因为上任至今实际成果有限,此举与其说是外交决策,不如说更多是特朗普维持右翼草根支持的内政游戏,完全符合他个人的政治利益。对于山姆大叔的国际利益,尤其是在整个穆斯林世界里的形象和影响,这个决定只会带来负面效果。
其他不说,如果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因此决定同以色列断交,会加速这个在许多方面已经徒有其名的北约成员,被北约除名的过程。这一前景,再加上耶路撒冷是伊斯兰仅次于麦加和麦地那的第三大圣地,是先知穆罕默德升天之处,只会继续加剧欧美基督教世界与穆斯林世界的文明冲突,损害世界和平。换言之,这件事情中除了特朗普个人和以色列右翼之外,难有赢家可言。
把穆罕默德升天的圣地完全置于以色列的主权控制之下,明显触怒了整个伊斯兰世界,所以巴勒斯坦自治政府驻英国代表哈萨辛安(Manuel Hassassian)向BBC电台宣称:特朗普此举是“向15亿穆斯林宣战”。耶路撒冷长期属于阿拉伯世界,而同以色列接壤、可以直接威胁其安全的,又全是阿拉伯国家。
特朗普敢于如此一意孤行,说到底反映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在当今世界秩序中,不用说所有阿拉伯国家政府,就是将近4亿之众的阿拉伯人的意愿,在华盛顿的政策考量中,也几乎毫无份量可言,可以忽略不计。这不能不说是曾经在欧洲“黑暗时代”领导世界文明的阿拉伯世界的极大悲哀。
或许可以预期:特朗普此举会进一步刺激伊斯兰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但是简单回顾一下:阿拉伯之春失败后,原先趋于沉寂的逊尼派恐怖主义死灰复燃,特别是通过伊斯兰国组织的异军突起再次高涨。这虽然在欧美激发了若干起恐怖袭击事件,但只是强化了国际社会对恐怖主义的防范和谴责,并且加深了许多人对穆斯林的偏见乃至仇视。
最后最大的输家还是这一恐怖主义的根源——阿拉伯各国,尤其是几乎回到石器时代的叙利亚和四分五裂的伊拉克;而最大的赢家则是以色列,在中东的战略优势日益明显,完全逆转了阿拉伯之春和穆斯林兄弟会执掌埃及政权时候的外交恐慌。如果“阿拉伯街头”再次回到极端主义的老路,只会重蹈伊国组织的覆辙。
我已经多次分析过阿拉伯世界在现代国际社会竞争中日益落后的现实和原因,没有必要重复大多数内容。但是应该再次指出,阿拉伯世界其实没有“主权国家”,而只有公众意愿与政府政策之间的巨大鸿沟。特朗普的有关宣言,华盛顿已经提前一日向主要阿拉伯国家首脑打过了招呼,无非是让这些国家的军警和情治系统有一定的准备时间,来应付控制必然的“街头骚乱”而已。
一个明显输家,是急于强化同以色列结盟来对抗伊朗的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作为伊斯兰前两处圣地麦加和麦地那的守护者,沙特必须对整个穆斯林“稳麦”就耶路撒冷问题摆出高姿态,而在短期内无法公开继续同以色列外交和军事合作的华尔兹舞。
除了以色列右翼政府,两个勉强的赢家,便是我曾经形容过的大中东其他唯一主权伊朗政府,和“半主权”的土耳其政府。这两个国家与阿拉伯世界的最大区别,便是政府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民众的意愿。特朗普的举动,以及埃尔多安的有关言论,都只会强化两国政府在普通民众中的合法性。土耳其如果真同以色列断交,则从“半主权”进一步走向完全主权。
不妨就阿拉伯国家半个多世纪来的无望状态再寻找一个解释。这些国家都有非常完备的宗教组织机构和管理人员,但是他们完全是政府体制的一部分,相当于当代中国的民主党派,或是古代中国皇上任命的各级僧正。即便是埃及最高宗教权威——爱资哈尔清真寺大伊玛目,无非也是拿政府薪水的高级公务员。
这是逊尼派阿拉伯政府与信仰宗教的广大民众严重脱节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不仅能够帮助解释什叶派伊朗影响不断上升,也是埃及军政府和沙特王室都对“体制外”穆斯林兄弟会恨之入骨的原因。
作者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