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熹摄影
天主教香港教区主教陈日君,从枢机主教职位荣退10年了,然而他退休日子,并不恬适平静。面对中国政权把手伸入香港教会、梵蒂冈教廷向中国靠拢⋯⋯,86岁的他挺直腰杆,数度发言炮轰。他是教士,也是斗士。
陈日君过去在天主教会位高权重,他曾担任过枢机主教的职务,历来担任过这职位的华人不过8位,他当然有他的傲气和坚持。
尤其在面对北边那个强大邻人的时候,卑躬屈膝绝不会是他的选项。从去年起,中国和梵蒂冈原先就日渐亲密的关系,水乳交融又加起速来,外传双方就要签署协议。陈日君年纪虽然大了,但他不愿中国政府钳制宗教的「鸟笼」越张越大,他跟中国、跟梵蒂冈的渊源都很深,没有办法说撒手,就真撒手不管。
过去,中国与梵蒂冈在天主教信仰上一直存在极大的矛盾。上世纪中,中国政府主导成立「自治、自养、自传」的「三自教会」,这个组织政教合一,是受中国认可领导的「爱国教会」。完全悖逆天主教长期以来与政府保持距离、由教宗领导的传统。于是在中国,那些不愿意接受政府领导的天主教会就没入地下,被称之「地下教会」。
「爱国教会」听命于中国「国家宗教事务局」,于是许多由政府任命,但梵蒂冈不承认的「非法主教」,也因政治因素就职。另一边,地下教会,则是存在着一些被教廷认可的「合法主教」。
去年10月,教廷把橄榄枝递往中国政府,逐渐走向同意将中国「地下」、「地上」教会合而为一的政策。首先,广东省汕头教区「合法主教」庄建坚,被指示辞去主教,让位给中国政府认可的「非法主教」黄炳章;12月,梵蒂冈代表团再度要求福建省闽东区主教郭希锦降职,让位给「非法主教」詹思禄。今年3月26日,他更因不明原因,被中国官方带走。
陈日君愤而发声:「教廷正在推进一个邪恶的计划,他们要合法的主教辞职,让位给非法、甚至绝罚的主教坐正。」他实在看不下去,一封一封写信,一次又一次发声,今年1月还拖着老身体,飞到梵蒂冈亲自递信件给教宗方济各。
力轰教廷倾中,拒绝沦为鸟笼里的奴隶
前任「枢机主教」的声音当然有点分量,他的抗议,引起全世界的关注。然而中梵之间的协议看起来却是离弦之箭,教廷有些人甚至认为,若中梵能建立关系,「我们仍像笼中鸟,但鸟笼会大些⋯⋯。」陈日君对这话惊讶透顶。「地下团体的教友本不在鸟笼里,现在是你们要逼他们进鸟笼,和已在鸟笼中的『合一』?当然在笼中有些是奴隶,但有一些是甘愿在笼中耀武扬威的奴才。」
他当然认识梵蒂冈,而且他也认识中国,无论如何他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祷告、他发声,「我相信有一点点希望可以逆转⋯⋯。」陈日君把身子缩在椅子上,讲出来的话却一点也没犹疑。
1989年,天安门事件刚发生,陈日君却不顾众人反对,决定到中国「地上教会」的修院教书,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在中国各地跑。「我们以前会觉得,地下教会是好人,地上教会是坏人。但我一到那边,发现每个都是我们的人,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只好投降,心里却还是同一个教会。」
他在中国教书教了7年,也看尽当地官僚习气与天主教徒的无奈,自此他开始积极为1千2百万的中国天主教徒,争取宗教自由。
2000年,罗马教宗为中国120位因信仰牺牲的受难者宣圣,中国政府要求所有「非法主教」写信抗议,「他们认为:『教廷说的圣人,是帝国主义,杀人放火,是坏人!』」陈日君第一次选择公开对抗中国政府,他投稿香港报章,痛批北京干预香港宗教事务、迫害大陆神职人员。事件令中梵关系紧张,陈日君与中共关系也滑落到低谷。
接下来,陈日君在报上撰文,公开指中共在港直属机关中联办干涉教区事务,干预宗教自由。陈日君不只为天主教说话,更直截了当地反对香港《基本法》第23条立法,不愿让中国以国家安全名义,限制香港人民自由;雨伞运动时,他同样跳出来发声力挺学生。
这会儿,3月11日,正值香港立法会补选。2016年,罗冠聪、游蕙祯、梁颂恒和姚松炎等4人虽然当选议员,却被指控未宣誓效忠中国而失去资格,遗缺选在这天补选,香港街头却几乎没有选举烟硝味。前一日在铜锣湾闹市里的一整群人龙,排的是Nike限量商品……,市井居民们还是过着跟往常一样的日子,干着一样的活儿,或许谁都知道,谁也都无奈,这场硬仗的结果或许并不是操之在己。
不过陈日君还是赶去投了票,「当然是投给民主党。」香港人把老主教与李柱铭、陈方安生、黎智英和李鹏飞并称为「泛民五老」,他对公共事务当然热情得很,有时候谈到政治脾性大,讲起话来就比手画脚地特别生动;他相信民主,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也还没想过要跟极权政权妥协。他侍奉神,但陈日君也在意人。
「有些比较古板的神父,以为谈政治是不对的,但政治其实也是我们的责任,社会的事情!教会有训导我们如何才是公义。民主是我的信念,我在意大利念书时有个教社会伦理的老师,这几天他才过世,97岁。」天主教说的「公义」,用世俗的称谓可能叫「良心」,然而有时候,良心之于权力就像鸡蛋之于高墙。但他并不介意做中梵之间「最大的阻碍」,也不介意当那颗鸡蛋。
对于近日中梵关系的变局,这位老先生不只批判了中国,他对于教廷内部高层更是严词批评。教廷有一派人马,至今信任1960年代卡萨罗尼枢机主教对东欧实行的「东方政策」,希冀透过自我约束、减少批评共党政权,换取其容忍教会宗教活动,现任教廷国务卿帕洛林就是代表人物。
权势面前不卑不亢:不能看不起信仰
陈日君对此很不以为然,「不能看不起信仰!」老枢机又说了一次:「还有一点点希望逆转⋯⋯。」眼神一样没有迟疑。还在教书的时候,陈日君就被学生叫过「老虎」,因为他见到孩子顽皮,总是直接喝斥。面对中国,他一样不愿保持沉默,香港作家舒巷城写过一句诗:「我没见过屈膝的书台。」陈日君不愿屈膝,更何况他这「书台」,肚子里头装的还都是圣经。
聊了许久,他说他有些累了,接着却又带我们在修院里四处逛了逛,有层楼住着一群退休的修士,走进去时,他们正在祷告,陈日君看了看露出微笑,示意我们别出声,别干扰了。
走出门后,他自己倒是先发声了,「我今天晚上要继续来写文章,听说教廷高层又有人说话了,我想我必须要回应。」接着陈日君又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感觉不像个教士,却有点像个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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